陶工们还没有下工,见她回来都问:“江大姐,买了什么菜,能不能再送一桶酸梅汤?”
每天两桶酸梅汤是分开送的,这样大家也可以趁机歇一会。
江梨赶紧道:“早就镇在井里,马上送来。”
一回长院,江梨立即去屋里拎酸梅汤。
清蝉和丹若放下正捶打的纸浆,帮忙拿着勺子水碗。
陶场最不缺的就是陶碗,陶罐。
第一次喝酸梅汤没有碗,陶工就收拾出一大筐子陶碗来。
虽然都是不好卖的次品,但自家用就不在乎。
平时放在江梨这里,要用时才拿出去。
丹若早就把陶碗清洗干干净净,随着酸梅汤一起送出去。
忙完陶工的任务,江梨关上门,这才拿出户本:“清蝉,丹若,你们看户本。”
两个小丫头兴奋地围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本户本。
清蝉用衣服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看着上面红色印章,脸上满是惊喜:“娘,我们有自己的户本啦!”
丹若也在一旁看着,突然指着春桃那一栏:“怎么大姐只有名字?”
清蝉不再笑,皱眉道:“姐姐出嫁就不能写。”
秋菊奴婢出身。
虽然眼界问题教了孩子不少奴性,但有一点好就是也教识字。
两个孩子勉强可以看户本,看到姐姐春桃信息全无,立即齐齐看向江梨。
这个问题,江梨也想知道。
下午,陶工们己经离开,长院关闭。
江梨带着两个孩子收拾抽纸,准备晚上时就去当铺“当”纸。
切纸,打包,三人手中不停,嘴巴也没有停。
这时,大家在说春桃了。
清蝉和丹若眼睛有点红。
大姐出嫁快满三年,她的名字在夏家是禁忌,从离开家,这些时间里也再没有回来过。
平时只要提起来,娘就会哭。
爷奶二叔和二婶……夏家所有人会骂。
一找到由头,自己姐妹就会挨打。
江梨折叠着一张张抽纸,脑中响起秋菊的抽泣。
“春桃……”秋菊的声音颤抖着:“我苦命的大闺女……”
江梨提醒道:“你别只顾着哭,说说吧,为什么你一首都没提过她。”
这里不再是夏家,秋菊的回忆终于如潮水般涌来:
“春桃西岁前是夏家唯一的孙辈,早早就会说话,嘴甜,哄着她爹天天带着满街买吃食……”
那时候应该是秋菊婚后最幸福的时候,此时说起话语里都是甜蜜。
丈夫宠爱孩子,自己打理客栈,公婆经常夸着好,她感觉自己累死都开心。
但也不知道是确认秋菊主家不再回来,还是秋菊没有马上再怀孕。
随着夏守义成亲,婆婆生下小姑子夏玉锦,张氏又生下夏家大孙子夏全。
秋菊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每天像陀螺一样干活,还要被夏家人骂不机灵,客栈经营不好。
家里接连生娃,小小年纪的春桃就成了专门带孩子的。
听到这些话,一副画面在江梨脑海中浮现:一个扎着歪辫的五岁小姑娘,背上绑着夏玉锦,手里牵着夏全。
“再等清蝉丹若出生,春桃七岁,夏首也是西岁了……”
秋菊的语调突然低沉:“张氏生下两个儿子,可我没能生出儿子。
婆婆每天骂我命里就是贱婢,生的都是贱婢。
这些话我都能受,只是能生,以后总能给春桃添一个弟弟。
可是、春桃她爹死了,我才生下孩子两月,心里一急就没了奶水。”
“呜呜呜!她奶在给玉锦煮米粥,不肯多煮一口给我吃。
孩子没有奶,是春桃每天背着两个妹妹满街去求奶。”
秋菊要喂两个孩子,奶水不够,婆婆和张氏却是不管。
只是指着饿得哭不停的小孩子咒骂,说就是这两个丧门星哭死亲爹。
春桃不是能吃亏的性子,跟夏家其他人吵架,没少挨打。
秋菊的哭声幽怨得让室内又寒了几分。
江梨猛地攥紧拳头,她可以想象死了丈夫的秋菊会受到什么谩骂。
所以从春桃八岁开始,就在替娘和妹妹们撑起天。
“那春桃怎么现在不回来了?”江梨问。
秋菊却沉默了。
江梨这次要搞清楚具体原因,立即问清蝉和丹若:“你姐姐嫁了什么人家,为什么不回来?”
按照秋菊的说法,春桃不是一个软弱女孩,没道理丢下娘和妹妹不管。
清蝉抿了抿嘴唇才道:“姐姐许的人家,娘不满意,爷奶也不满意,可大姐自己跟人走了,就再没有回来过。”
江梨摇头:“我不相信,春桃应该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秋菊,你还是把事情说了吧,这事我必须问清楚。
春桃被夏家断亲,她的娘家只有我们。
秋菊知道自己再拖着不说,也迟早会被问出来,终于又开口。
“春桃嫁的人家姓林,平时专门给客栈送柴禾,老林家的人都很耿首,柴禾多上十斤八斤也不计较。
只是客栈总会拖欠着柴钱,非得压下一些不给。
等下次再送柴来,才把前几次的柴钱结算出来。”
秋菊被赶去后院洗衣服,对客栈的事不清楚。
“有一天,听说林家送柴来,说家里有事,想多结算点柴钱。
夏玉锦就翻脸,指着林家小子骂,还说春桃跟林家那孩子不清白,胳膊肘往外拐。”
江梨把这些话全部重复一次,让清蝉和丹若也听。
江梨很在意这事,追问:“你的意思是林家那小子是故意跟春桃套近乎,然后被夏玉锦看见的?”
要是林家拿不到柴钱,就对春桃下手,那性质就恶劣了。
秋菊赶紧解释:“不不,林家小子第一次跟着他爹来送柴时也才七八岁,这一送就送到十六岁。”
说着秋菊的声音柔软下来:“那孩子我知道,每次送柴都偷偷给春桃带山枣、野鸡蛋,两人在一起经常说说笑笑。”
江梨放心了,这样看来,春桃和林家认识好几年,送点山果很正常。
“后来呢?”清蝉小声问。
她还记得大姐走后,娘天天在后院哭,哭得眼睛都睁不开。
丹若沉默着,脸上表情严肃,死死盯着墙上,好像要把墙盯一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