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此次宴席的主角之一,周子安由周子询引着,穿梭于宾客之间。
周子询温言引荐,尽是长兄风范,周子安含笑应酬,言语得体,再不见半分那日赏菊宴上的拘谨无措,一派温文尔雅,游刃有余。
觥筹交错间,周子安无意抬眸,隔着流转光影,看到了二楼女宾席位上的李常宁。
少女墨发半挽,斜簪一支白玉簪,月白衣裙泛着泠泠清光。
新雪初霁,冷玉生辉。
周子安不自觉垂手摩擦起腰间那温润的白玉兔玉佩,唇角抑制不住上扬。
少女似乎有所感应,微微偏头,周子安心头猛地一跳,手指微紧,在她偏头向下看的一瞬仓皇移开了视线。
李常宁垂眸,一眼看见那抹方才遍寻不见的霁青,融入了喧闹之中。
酒过三巡,周子安半醉半醒,突然觉得浑身没来由的燥热,想来是宴会厅里人太多,闷的。
他同周子询耳语一句,起身离席,快步走出喧嚣的厅堂,一路寻到处僻静的地方吹风。
可冬夜冷风并没有解去他的燥热,反而令他越来越难受。
他扶着栏杆,只觉眼前渐渐失焦,什么也看不清。
少年踉跄一步,扶住栏杆,指尖用力到发白,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糟了……
这感觉……
恐怕是中了什么下作东西。
可是,怎么会?
李常宁找到他时,他整个人背靠栏杆半躺着,也不是半躺,更准确来说,是乖巧地窝在那里。
她在远处站了许久才走过去。
不久前规整的衣领被他自己无意识扯开了些,露出一小片泛着异常绯色的肌肤,在朦胧月色下格外惹眼。
意识朦胧中察觉有人在面前停下,周子安强撑着掀开眼皮,“…郡主?”
“郡主?”李常宁轻声重复,“怎么?周二公子,喝醉了高兴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着,李常宁蹲下,将他的衣领拢上。
她指尖无意划过他的锁骨,又凉又痒。
周子安几乎是瞬间伸手抓住了她的指尖,迷迷糊糊地拉着她的手贴上他的左脸。
唔,……
头顶传来的声音似是责怪可又极致温柔,“怎么这么不小心。”
“嗯……”周子安心弦一颤。
李常宁将他扶起来。
少年眼神迷离,脸颊很烫,乖巧地将脑袋靠在她肩上,在她耳边低低地喘息着。
李常宁动作微顿,蓦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眨了眨眼,想起来了。
是落着雨的小村落,她扶他下山。
她微微侧过脸,少年的面容安静又乖巧。
李常宁觉得此刻他头顶该有两只雪白的兔耳朵支楞着。这般想着,不由得轻笑出声。
周子安的心被这笑声灼了一下。
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升腾而起,沿着血液遍及西肢百骸,唯有靠近她才能疏解几分。
少年蹭着她的脖子,唇间无意识地溢出几个不成调的单音节词,又软又哑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神思因此恢复片刻。
“阿宁……”他喘息着,声音破碎。
“清醒了?”
正好此时李常宁扶着他路过池塘边,周子安用尽力气挣扎着脱离她的搀扶,踉跄着往池边走去。
李常宁还没反应过来,锦衣少年己经跌坐在池塘边,将手伸进池水里。
捧起池水用力地拍了拍脸,彻骨的寒凉刺激着他的大脑,意识朦朦胧胧回笼之际,周子安闭了闭眼,尽量稳住颤抖的声线,不敢看她,垂眸低问:“阿宁怎么在这儿?”
他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方才清晰了许多。
李常宁看着他强装正经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怜爱极了,温声道:“当然是来救你啊。”
周子安愕然抬头。
来救他……
脑中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眼前渐渐有画面与现在重合。
他愣愣地倚靠着池塘边的石壁,看着白衣少女走过来,看着她轻笑着蹲下身,看着她咬破了指尖。
随后,一股极好闻的清香裹住他,他感受到她温软的触碰,尝到了她甜腥的味道。
周子安瞪大了眼睛,周身一僵,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般一瞬空白,可方才回忆里模糊的画面却在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瓢泼大雨,泥泞山路,相依相偎的体温……
颠簸的马车,憨态可掬的布老虎,软糯的枣泥糕……
热闹的街市,晶莹的糖画儿,流光溢彩的河灯……
一幕幕,皆是他与她。
“……常宁。”他眸光渐渐清明,眸底翻涌而上的,是思念,是倾慕,是……
微不可察却又实实在在的偏执。
听到常宁二字,少女眸底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收回了手。
她刚想起身,周子安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
李常宁低呼一声,跌坐在他的腿上。
少年一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一手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蹭吻。从带血的指尖到指节,从指节到指根,从指根到掌心,一寸寸地,虔诚地吻着。
他手指很凉,呼吸却很热,李常宁的手一时陷入冰火两重天。
少年温软的唇扫过掌心,李常宁觉得有点痒,轻声叫着那仿佛坠入无人之境的人:“宋长安。”
她没有叫周子安。
少年抬眸,哑声唤她:“常宁。”
他眼尾泛着情动的薄红,睫毛上有一两点缀着月色的晶莹,眼下鼻侧的那颗痣红的惹眼,清逸隽秀极了。
“想起来了?”
“嗯。”
李常宁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还是和以前一样,哭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
周子安覆上她的手,用脸颊蹭了蹭。
想起一切,看着坐在他怀里的李常宁,感受着她的温软,闻着她的味道,少年眸色晦暗,微微抿唇,心跳加快,感官无限清晰起来。
察觉自身的变化,少年耳朵红得滴血,脸更是如火烧般艳丽。
李常宁看着他,有些奇怪:“你怎么了?药效没过么?还是发烧了?”
她想抽手去探他的额头,可周子安紧紧抓着她的手,抽不出,于是少女微微倾身,额头抵上他的。
“没发烧啊……”
周子安听着她关切不解的话,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他暗暗叹了口气,闭上眼,埋进她的颈窝,声音又沉又哑:“别动,阿宁……就这样,待一会儿……”
李常宁毕竟活了一百多年,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这一说一做,她立刻明白过来,白瓷般的面颊瞬间染上绯色。
她僵僵坐着。
良久,颈间传来少年带着浓重鼻音的低语:“阿宁,对不起。”
“嗯?”
天空开始飘雪。
周子安垂着眸,雪花落在他卷翘的睫毛上面,凝着斑斓绚丽的灯火,同他白皙的皮肤一样泛着淡淡光辉。
睫羽不堪重负,少年轻轻眨了眨眼,一小片雪滑下来,无声跌落在李常宁的手背上。
溅开、化开。
轻轻的,绵绵的,凉凉的。
李常宁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又抬眼看了看少年带着隐忍和不安的侧脸。
“周子安,你喜欢我。”她肯定道。
他没有回答。
但握着她手的手指慢慢收紧,是被戳破心思的紧张。
李常宁垂眸看他,问:“从什么时候?”
少年抿紧了唇角,眼神温软得像一汪春水,一双眸子澄澈干净,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鼻尖因为方才的冷水和此刻的情绪而微微泛红,眼尾那片情动的绯色尚未褪去。
李常宁看得分明,也看得心软。
“很久之前。”
他模糊答道。
也许早在见她第一眼时,喜欢的种子就埋下了。
他忽然抬起头,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她,语气紧张又期盼:“那阿宁呢?”
李常宁轻蹙眉头,无奈反问:“你觉得呢?”
她难道会让旁人亲她的手指,随意抱着吗?
周子安却重重摇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也隐约觉得自己有点不配。
她对许多人都一样好,他并不是例外。
她待简逸萧羡都是这样的。而简逸他们比他厉害多了,巫族后人,长宁侯,个顶个的厉害。
而他呢?
他有什么?
他好像什么也不会,甚至,只能给她添麻烦,拖累她。
怎么想……她也不会喜欢上如此无用的他吧?
可是,可是怎么办呢?
心底那份偏执的渴望如同藤蔓,紧紧缠绕,勒得他要窒息了。
一个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要不要……用周子谨曾用过的见不得光的手段?让她只能看着他一个,只能属于他一个?
这个念头刚升起,便被他狠狠掐灭。
一股强烈的自厌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怎么能这样想?
她这样好的人,他怎么能用如此卑劣的心思去玷污她?
少年眸光闪动,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微微颤抖,是在纠结。
可落在李常宁眼里,却是他委屈不安得要落泪。
她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周子安心里更不安了。
果然……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李常宁忽然抽走了手,捧着他滚烫的脸颊,掰过他的脑袋,倾身,贴上他的唇。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周子安全身骤然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又问:“现在,你觉得呢?”
周子安整个人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带笑意的少女,心里所有的犹豫、不安、卑怯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抬头,大胆凑了上去。
少年的吻生疏又笨拙,只凭着纯粹又热烈的情感久久贴着,没有其他动作。
李常宁坏心眼儿地咬了下他的唇瓣。
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栗,她眨了眨眼,眸中划过一抹狡黠。
她微微后仰,稍稍离开了他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人的唇。看着少年瞬间染上失落和渴求的眼睛,她凑近他通红的耳尖,低声细语:“张嘴。”
周子安双目含着水光,听话张唇,感觉一片柔软探入口中。
甜,软,温热。
像枣泥糕。
意识到那是什么,少年脑海“轰”的一声彻底空白,耳尖红得如同滴血。
然而,身体的本能却快于思考。
他先是生涩回应,笨拙地追逐那抹柔软,渐渐地,在她温柔的引导下,无师自通般找到了章法。
少年手臂箍得更紧,上身微倾,小心翼翼地含吮,试探缠绕,呼吸交缠间,竟隐隐有了反客为主、占据上风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