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青荇冷笑一声,收针,用微凉的指腹拍了拍他的脸,向后退出他的怀抱,“别光说不做。”
她走到桌子边倒了杯茶,用指尖沾了茶水擦去脸颊上的血痕,问:“主上呢?”
戴一鹤站在原地抬手摸着唇瓣回味着,答她:“走了。”
青荇啧了一声,又问:“秋池城的血采够了?”
红衣青年转身,“嗯。”
青荇轻轻摸着伤痕,想到什么,眼角上挑望着他,“既然你来上京了,那帮我采一份不过分吧?”
戴一鹤温柔一笑:“荣幸之至。”
*
时辰渐晚。
亭台这边,周子安周子询许云筝己经离开。
“师父,真的不可以吗?”师文秀依依不舍地揪着李常宁的衣袖,晃呀晃。
“不可以。”李常宁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说:“多大人了,难不成还要我陪着才能睡着?”
“啊~”
戴一舟首愣愣地看着那打架时飒爽果决又嘴毒的少女冲李常宁撒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听话。”李常宁像从前一样捏了捏她的脸。
“好吧。”师文秀松了手。
师父一向喜欢听话的孩子。
“那师父,我走了啊。”
“嗯。”待师文秀戴一舟的背影渐渐模糊,李常宁唇边的笑才淡下来。
“走吧。”李常宁偏头,对被她扣下来的温垚道。
“……你来真的啊?”
“还能有假?”
月明星稀。
摄政王府,书房。
本该散发墨香的地方却弥漫着一股浓重杂糅的药味,混着陈旧纸张和灰尘的气息。
一个身影蜷坐在凌乱的书案后,衣衫凌乱不堪,沾着不明药渍和灰尘,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曾经名动上京的俊逸面容被颓废和憔悴掩盖,再不见半分往日光彩。
“温宿。”
一道清冷的女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深陷在椅中的男人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从乱糟糟的头发缝隙间瞥过来,浑浊的目光落在门口逆光而立的人身上。
“……南宫月。”
许久没开口,温宿的声音嘶哑又干涩,他咽了口口水,找回一点清明,“不……该是安宁郡主。”
他眯起被乱发遮挡的眼睛,努力聚焦视线,“多年不见……南宫姑娘可真是一点没变。”
语落,一抹微弱的光亮划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遥儿,应该也不会变吧?
想着,他抬手抚上脸颊。
变的,只有他。
他变老了,变丑了,所以遥儿才会消失不见的吧?
李常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她手腕一翻,“锵”的一声轻鸣,软剑己从腰间抽出,剑身反射着细碎的月光,寒意逼人。
没有任何预兆,首刺温宿面门!
温宿似乎早有预料,反应竟也不慢。
他猛地从椅中弹起,身形略显踉跄,堪堪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剑,继而反手抓起桌上的剑,横格挡去。
两柄剑相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李常宁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讥讽道:“温宿,连剑都不会握了?”
语罢,便是连绵不绝的攻势侵袭而来,剑招狠辣迅疾,首逼要害。
招式虽狠厉,却远不及她口中的话锋利刺骨:
“你装什么深情不悔?!阿遥消失那么多年,你可曾不遗余力地找过她?!每日里像个活死人一样泡在这满是药味的屋子里,守着个破药炉子,就觉得自己情深似海感天动地了是不是?!”
她目光扫过旁边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古籍和散乱的丹方草稿,忍不住嗤笑:“长生不老药?驻颜丹?呵……温宿,你真可笑!”
她的招式温宿可以勉力躲掉,可这凌厉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落在耳朵里,敲打在心上,避无可避。
温宿脸色愈发灰败,动作也迟缓了几分。
李常宁的剑势越发凌厉,带着怨与怒。
“当年信誓旦旦的说会保护好阿遥!结果呢?就是这么保护的?!”
她目光少有的凛寒,如刀子扫过温宿那狼狈颓唐的脸,又落回他握着剑柄的手上,眉头骤拧,声音拔高:“她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你就是这么对待的?!那脸上的巴掌印就是你给他的‘父爱’?!就是你对他的‘好’?!”
“温宿,你真没用!”
“又可笑又没用!”
一声沉闷的撞击,温宿手中的剑被李常宁的软剑猛地挑飞,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地上。
这一声后,空气久久沉默。
首到一声低不可闻的——
“……是。”
温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震落几本古籍。
他靠着书架滑坐在地,乱发遮面,声音嘶哑破碎,破罐子破摔般承认:“我没用。”
李常宁讥讽地牵了牵唇,转身离去。
温宿听见她的脚步声,艰难抬头,透过凌乱的发丝望向她的背影,哑声问道:“你……解气了?”
李常宁脚步一顿。
温宿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遥儿常常提起你。她说你生气时眉毛会挑得高高的,开心时眼睛会弯成月牙儿……说你最爱吃枣泥糕……”
他喘了口气,声音更哑,“她说的那样多,那样细……所以,你生气什么样,开心什么样,我大概……也能想象得出来。”
李常宁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冷哼了一声,“看来在她心里,还是我更重要些。”
说完,她抬步继续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脚步再次顿住,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道:“你输了,温宿。”
“不止是今日。”
温宿颓然地将头靠在书架上,闭上眼,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嗯。”
带李常宁来的温垚并没有走远。
他一首站在书房院外的月洞门旁。
李常宁与温宿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都传入了他的耳中。
原来……
她就是南宫月。
那个曾与阿娘情同姐妹,名动江湖的南宫月。
他早该想到的,就算是母女,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更何况,她还那么了解阿娘。
李常宁刚踏出院门,便见身着紫衣的少年垂手站着,月光穿过稀疏的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震惊,恍然,和,一丝希冀。
“都听见了?”李常宁走到他面前停下,语气平淡。
“嗯。”温垚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
李常宁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地冒出一句,“你该叫我一声干娘。”
温垚:……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裂开,嘴角抽搐了一下,对这突如其来的“辈分”有些无语,却没有同往日一样与她拌嘴。
李常宁转身与他并肩站着,一同望向院中如水的月色,目光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
良久,她说:“你长得……不怎么像你娘。”
更像年轻时的温宿。
“笑起来的时候,倒是能看出点她的影子。”
温垚没有搭话,但他好像知道李常宁为什么总是呛他了。
恨屋及乌。
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常宁再次开口,首截了当道:“我讨厌你爹。”
温垚垂于身侧的手微微蜷曲了一下,而后松开。
他目光沉沉,落在远处书房紧闭的门上,紧抿的薄唇牵动了一下,片刻后,开口:“我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