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
白衣少年躺在床上,额心紧皱,似乎陷入极为可怕的梦魇。
“神医,子安他怎么了?”
“脉象没什么问题啊,奇怪……”他声音停顿片刻又响起,“他刚刚干什么了么?”
“嗯……吃了半块枣泥糕。”
温垚瞥向简逸:“你这骗子,不会下毒了吧?”
“我给他下毒干嘛?别血口喷人啊!还有,会不会说话?叫谁骗子呢?”
“说你啊,神医神医,我看你像个神棍!”温垚侧目,“李常宁你确定他是那游医后人?不是什么人冒充的?”
“你!常宁!你看他!”简逸要气死了。
周子安耳边传来许多声音,来自不同的人,不同的方位,乱哄哄的。
他眉头愈紧。
“你们两个,不许吵,出去!”
这话音落下,随着“哐”的一声,嘈杂声消失,有轻柔的脚步靠近。
“怎么会突然昏倒?”
“……不会又没按时休息吧?”
“真不听话。”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责备。
但落在周子安耳朵里很温柔,很好听。
周子安都能想象到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轻蹙起眉的嗔怪表情。
他想回应,上下唇却黏住了似的,怎么都开不了口,意识也混混沌沌的,很沉,像是被什么拉扯着下坠。
神识逐渐模糊,她的话渐渐变成听不清楚的嗡响,眼前渐有白光点点。
浮光雾影,落叶纷飞。
马车徐行,些许颠簸。少年倚着车壁昏昏欲睡之际,感到唇边有温软的触感,呼吸之间漫开两种香。
他微动眼皮,睁开眼,入目的是近在咫尺的温白如玉的指尖,萦绕着新雪初霁的冷香。
一块香甜的淡粉色的糕点抵在唇上。
手的主人笑着,声音如泉水漱石,清灵悦耳:“愣着干什么?张嘴。”
周子安听话张唇,咬了一口。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也多亏了是梦,不用考虑其他。
他可以安心享受她对他的好。
少年缓慢地嚼着,似乎这样可以使什么东西一起慢下来。
嚼了几下,他容色微滞。
明明是梦,却尝到极甜的味道。
可枣泥糕,没那么甜。
他凝眸。
隐渺的恍惚间,他发现,甜的原来是心。
对面少女眉眼带笑,雪肌玉骨,清丽的像朵霜花。
是花,很漂亮,但是霜凝成的,所以是冷的,而且很虚幻,感觉下一秒就要融在阳光下。
周子安怔怔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人,竟然会做这样的梦。
枣泥糕还没有咽下,白光一闪,眼前又换了幅景象。
瓢泼大雨,狂风吹彻。
应该很冷。
但他感觉不到。
头顶那单薄的油纸伞,好像隔绝了所有风雨。
他靠在她肩上,半阖眼眸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三个多月前,他发着烧上山砍柴,结果碰上大雨整个人烧迷糊了。
他记得,那日是雨停后他恢复意识自己慢吞吞走回去的,如今,却成了她背着他。
粉衣少女说:“我们俩扯平了。”
他下意识摇头。
他听见她轻笑了一声。
他也笑,无声的。
很快,又压下上扬的唇角。
他果然是个小人,竟还想让月光落在过往里,拉他一把。
太贪心了,周子安。
山林秋色渐渐碎开、弥散,万千光华一转,他再次看到了周子谨那七年。
他看着那身形单薄的、被称为草包的少年一步步变成了擅权弄术的周二公子。
周子安对周子谨的评价是:很可怜,也很坏。
幸好只是梦。
他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眼皮微动,慢慢睁开了眼。
他微微偏头,看见趴在床边的少女,心恸一瞬。
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周子安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悚然的想法。
周子谨那七年,会不会,是另一种可能?
在那个没有她的世界,他真的成为了周子谨。
想到这个可能,周子安不禁眉心狠跳,握紧手指。
李常宁睡得很浅,感觉到细微的动静,立刻睁开了眼。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刚醒来带着泠泠水光,长睫轻颤。
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他,有些惊讶:“你脸好红,很热吗?还是发烧了?”
说着,李常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刚做了那奇怪的梦,少年倍感羞赧,微微偏头,躲开她的触碰。
李常宁手指落空,看着他的动作,眸中满是不解。
“怎么了?”
她觉得他好生奇怪,一会儿一个态度。
周子安捏着被角,下意识回答:“……没怎么。”想到什么,他又认真说了句:“有点热,炭火太暖了。”
他记得,她要他同她实话实说。
虽然他这句不是实话,但至少能让她觉得他很听话。
李常宁点头,起身去开窗,周子安感觉手背上有什么远离。
他这才发现,她一首牵着他的一只手。
“周子安,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觉?”李常宁回来途中路过炭盆,顺手拿起夹子翻了翻炭火,忽然偏头问。
他这昏厥来的莫名其妙,简逸把脉也把不出个所以然,应该是困的吧?
少年坐起来,准备下床,闻言嗯了一声。
李常宁放下夹子走过来,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周子安,你好敷衍。”
周子安整理衣服的手指一顿。他,很敷衍吗?
少年想了想,重新回答:“昨日白天见了那怪物,晚上做了噩梦,所以没睡好。”
外面,刚与温垚打了一架并打得很爽赢得很轻松的简逸敲门,“常宁,那小子醒了没?”
“醒了。”
李常宁应着,过去开门,门刚打开,便见衣衫凌乱一脸不高兴的温垚站在后方,目光忿忿盯着简逸后背,那模样,似是要给他瞧出两个窟窿。
李常宁挑眉:“怎么,没打过?”
温垚瞪她一眼。
废话!
李常宁身边的人,都出乎意料的厉害。
哦,除了周子安。
“子安,你怎么样?”周子询走过来,关心问。
“喵喵喵?”白糖仰着小脑袋,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也在关心他。
少年弯眉,揉着它毛茸茸的头顶,摇头:“我没事。兄长你的病怎么样了?”
周子询还没开口,简逸抢答:“有本神医在,自然是好的彻彻底底。”
周子询点头。
“呵呵。”
简逸睨过去:“世子嗓子不舒服?要不要本神医给看看?”
温垚后退几步:“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