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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牵丝同心蛊

十七年前,宛城。

浓墨般的三更天。

鲜丽的血水顺着剑脊往下淌,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一朵朵红梅,还未来得及绽放,转瞬间碎在凌乱的脚步下。

漫天大雪中,一个黑色身影正在奔逃。

他右手提着滴血的剑,左手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婴儿,身后是十多个追兵。

“陈川,束手就擒吧,你是逃不掉的!”

陈川横眉,扭头啐了一口,反手劈开右手边商铺后窗。木渣混着些许冰雪由风灌进襁褓,婴儿被惊到,啼哭起来。

陈川低头,柔着嗓音轻哼着哄了他两声。

随后,他踩在窗台上一个借力,跳到了商幡上,又从商幡跃上了周府屋檐。

怀中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

陈川心感不妙,垂眸看见孩子越发青紫的脸色,内心焦灼不己。

这时,周府西厢房突然亮起了灯火。

陈川紧张地瞳孔骤缩,侧目看去。

雕花窗被推开半扇,可见室内烛光摇曳,暖香袅袅。

铺盖着锦被的木质摇篮中,躺着个婴儿,脸色红润,穿着一看便知十分柔软的小衣,脖子上还戴着个精致的平安锁。

乳娘走到摇篮旁,轻轻摇晃着。

她温暖的手指落在婴儿的小肚子上揉了揉,婴儿被逗得咯咯首笑。

乳娘也笑。

“月儿明,风儿轻……”她温柔地哼着曲儿,抱起他喂奶。

陈川低头看向自己怀里气息微弱的小儿,心神微动,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陈川!往哪里逃!你逃不掉的!”

追兵的吼声撞得夜色摇摇欲坠。

陈川敛眉,旋身甩出三枚飞镖。

飞镖穿透廊角灯笼的瞬间,他跳下屋檐撞破窗棂滚进了厢房。

妇人惊惧惊恐的目光中,他手中长剑架上她颈侧。

可他最终没下手,只一记手刀劈晕了她。

目光在两具襁褓间来回流转,陈川的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

亲生儿子的脸被风雪吹得通红,周小公子却因呛奶咳嗽涨红了脸。

小公子咳嗽了一会儿缓过来,竟不怕生,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首盯着他看。

陈川鬼使神差地朝他凶了一下,可小公子半点儿害怕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伸着小手挥舞着,笑了起来。

陈川微愣,心软了一瞬。

却也只是一瞬。

“唉?云娘?怎么了吗?灯怎么忽然灭了?”

外头传来周府家丁的问询,陈川看着面前两个婴儿,蓦地想起轻棠那夜说的话:“带他走……让他,活下去……”

活下去。

陈川心里那个大胆的想法越来越盛,他几乎立刻做了这个决定。

“爹给你换个活法。”

于是,两个婴儿被他调换。

两个人的人生从此刻开始不同。

换衣服时,陈川注意到周小公子胳膊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他拧眉,心下一狠,拿起一旁的蜡烛,在自己儿子胳膊同样的位置上烫了个疤。

“哇啊~哇啊~”婴儿皱着淡色眉毛哭叫起来,不适地抓扯着脖子上的玉制平安锁。

做完这一切,陈川深深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而后狠心转过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掷向了一旁的轻纱帷幔,抱着周小公子破窗而出。

火烧木头的爆裂声如同烟花在身后炸开来。

“哎呀不好啦,走水了!”

“云娘云娘!你怎么样?”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小公子和云娘还在屋里头!”

“快去叫老爷夫人!”

周府家丁的声音越来越远。

“人在这边,追!”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怀里的周小公子乖得过分,一声不吭。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吃饱了奶困倦了。

陈川心里愧疚,牢牢地抱着周小公子一路向西,可最终也没躲过那些追兵。

早些时候中了一箭,受了伤,又奔逃了不知多久,此时体力渐渐不支,敌不过十几个人。

他能跑到现在全靠心里那点念头撑着。

他自觉对不起周小公子,道尽途穷之时把当时身上唯一还有点价值的桑家令牌留给了他,将他放进木盆,放进了河流里。

被追兵带走的时候,他心里没有想自己的儿子,而是在祈祷周小公子能够活下来。

他从不信神,可那时却是一刻不停地祈祷着。

陈川一口气讲完。

轻棠手指紧紧扣着他的手臂,眉心拧成一团,思绪万千,却欲说无词:“你……”

这,才是周子安的身世。

怪不得桑远和柳锦说周子安长得不像轻棠陈川二人中任何一个。

原来他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周子询才是。

周子安本就是周家血脉。

此番,竟是阴差阳错的回了家。

这么想着,李常宁眉头几乎要碰在一起。

她沉默许久。

心隐隐作痛。

觉察到心间异样,少女一愣。

下一刻,眸光微转,她暗自对自己说:你只是共情能力太强,别瞎想。

不过……

李常宁敛眉。

他失忆,忘记了之前对陈川与轻棠的复杂感情。他现在是周府公子,有了爹娘,有了个疼爱他的兄长,再也不用羡慕石头和小桃了。

那么,她应该让他恢复记忆吗?

这件事,恢复记忆后他又会如何想?

“咳咳!”

不等她仔细想,陈川忽然咳出一大口鲜血。

“怎么了?!陈川!你怎么了?!”轻棠身上的红衣染上陈川鲜红的血,色彩越发艳丽。

看着那浓厚不详的血色,她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没事,别担心……咳咳!”说着,他又吐出一口鲜血。

浓重至发乌。

“陈川!这是没事?!”轻棠此时也来不及细想孩子的事,焦急万分呼道:“南宫姑娘!他这是怎么了?”

简逸先一步上前,扯过陈川一只手,给他把脉,神色凝重:“果然。”

他放下手:“你中蛊了,牵丝同心蛊。”

“牵丝同心蛊?”

“是什么?”

李常宁与轻棠同时问。

“巫族秘术,使人听话的东西。”

“能治吗?”李常宁问。

她这话前面没有加“你”,简逸知道她是在问她的血能不能治。

他摇头:“没用。”

巫族秘术,她的血不管用。

李常宁抿唇。

这时,陈川挣扎着坐起来,气息微弱不稳,语调却很坚决:“南宫姑娘,请给我松绑,我要回去。”

“回去?!”轻棠不可置信,按住他的肩,“回哪里去?主上那里?”

李常宁皱起眉:“你们所说的主上,是谁?”

轻棠握着陈川的手,摇头:“是无极教教主。我不知他姓名,也从来没见过他的模样,但听声音,大概是个青年男人。”

李常宁眸光微暗。

又是这个无极教。

“他常年着一身黑斗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陈川也摇头。

他靠在床边,看着轻棠说:“阿棠,松手,我得回去。”

“我体内有蛊,他怎么都能找到我。任务失败,他不会放过我的,无论死活他都会找到我的,我必须回去。我留下来,只会给你给南宫姑娘带来麻烦。”

“不!”

陈川凝眸望着轻棠,将她的拒绝堵了回去,一字一句,倔强坚持:“我得回去。”

“陈川……”轻棠埋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年少相识,相知相爱,颠沛躲藏,各自失忆,分别数年,没温存一炷香,又要分开。

且此去,生死未卜。

你让她如何能接受呢?

陈川软了声音:“阿棠,听话。”

过了不知多久,轻棠缓缓抬起头,她没说话,眼睑通红,陈川却知道她是同意了。

简逸给陈川松了绑,掏出那个木盒丢给他:“每三日服用一次,能让你清醒几日。”

“多谢。”

李常宁与简逸对视一眼,退出房门,让二人单独待了一会儿。

*

良久,陈川推门而出,朝李常宁简逸抱拳一礼:“南宫姑娘,恩人,轻棠就拜托你们了。”

恩人?

简逸微抬眉梢刚想说话,李常宁先瞥了他一眼。

青年把话咽了回去,笑笑:“言重了。”

陈川最后看了一眼房门,而后匆匆离去,生怕多待一秒自己会反悔。

房内。

轻棠攥着裙角,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满面愁容:“南宫姑娘。”

李常宁走近:“我如今名李常宁,叫我常宁就好。”

轻棠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李常宁问:“棠姐姐,阿遥的飞虹怎么会在珍品阁?你手腕上那个铃铛,又是哪里来的?”

“飞虹,是教主派人送来的。铃铛……”她抬起手,“也是他给的。”

看见她手腕间的铃铛,简逸目光微变。

束仙铃。

是,又不是。

一个想法油然而生:无极教里有巫族人,锻造出了新的束仙铃。且照秋池城一事来看,他们极有可能盯上了常宁。

简逸倏然沉了目光,唇角牵着抹冷笑。

那些叛徒真是,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