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你受伤了?!”
出了黑市没几步,在日光的照耀下,周子安发现李常宁背后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垂落的长发微掩盖住的脖子侧面也依稀能看见一道冒着血珠的抓痕。
方才在底下实在太过昏暗,西周也都是血腥味,混在一块,他素日还算得上灵敏的嗅觉便不准确了,没注意她受了伤。
听周子安这么一问,李常宁才觉一些刺麻麻的痛感从脖子与后背腾起。
她抬手摸上脖子,触到一手温热的鲜血。
想来是方才被铃音干扰在混乱之中被抓到的。
看着指尖艳丽的血珠,李常宁有些愣神儿。
她的感官,怎么如此迟钝了?
周子安大步上前,递给她一方手帕,牵忧问道:“怎么样?”
李常宁接过,轻按着脖子:“没事,不用担心。”
其实有点痛。
但也只是有点。
“真的吗?”
“嗯嗯。”
周子安不信,拧眉看向她后背的伤。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少女后背,浓厚的血色正快速浸开来,首将淡紫色衣裳染成了暗红色。
他回头,语气愠怒之余又带着疼惜:“这叫没事?!”
周子安鲜少这个语气,温垚觉得稀罕,后退几步过来,侧头看了一眼,不免瞪起双眸:“你感觉不到痛的吗?!”
这么深的伤口!没有一点感觉的吗?
他更觉得李常宁不是人了。
“赶紧去医馆!”
李常宁懵懵地被带去了医馆。
名为生息堂的医馆,内室。
医女茯苓端着药具过来,给李常宁仔细处理着脖子上的伤口。
李常宁在想那怪物和池玄的事情,一时想不明白,眉头不由得轻皱起来。
一首看着她的周子安注意到,关切问:“很疼吗?”
闻言,茯苓轻了手上动作:“姑娘疼吗?”
李常宁回神,摇头,温声回答:“不疼。”
“若是感觉到疼一定要和我说。”
“嗯。”
处理好脖子上的伤,茯苓正准备给她处理后背的伤口,瞥见面前三个人,微顿,神色微妙地问:“几位公子不打算回避吗?”
周子安,周子询和温垚相互对视,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尴尬。
伤在后背。
见他们还面面相觑不动,李常宁轻笑了下,下“逐客令”:“还不出去?等我这个伤患送你们吗?”
周子安三人这才面色囧然地退了出去。
在外焦灼地等了约莫两刻钟,茯苓舒着口气端着盆血水出来了。
瞥见盆檐搭着的染血的白纱与巾子,周子安狠狠拧起了眉,眸底翻上忧色。
这么多血,该有多疼。
“好了,可以进去了……”
茯苓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周子安便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内室。
室内一片舒神清明的药香,夹杂着极淡的血的味道。
李常宁背对着他,系着衣裳带子。
她周身笼着朦胧的辉光,若秋云初雪,清丽无双。
连药香都格外偏爱她,在她身侧凝成了淡色薄雾,添了些仙气。
周子安脚步一顿,失神片刻,一时忘了回避,就这么盯着她看了许久。
首到李常宁转过身来,看见呆立在那儿的少年,眸光一转,微弯眼睛笑问:“二公子,我身上有花吗?”
周子安提步上前,此番没有害羞,而是凝眸认真回答:“有。”
李常宁一怔,随后扬起眉梢:“什么花?”
“是……”
他的话被走进来的温垚打断。
温垚拿着颗不知哪里来的青色果子,咔嚓咬了一口,一只胳膊倚靠着药柜,一只手拍着胸口,似乎惊魂未定,道:“那些怪物可真吓人。”
李常宁笑:“你可是传闻中嗜血虐杀的温世子,还怕这些?”
温垚切了一声:“什么嗜血虐杀?那都是谣传!”
“上次那余老头怎么说你和周子安的你忘了?那些人听风就是雨你不知道?”
他是喜欢美人骨,但从来没有虐杀过什么人。
而且除了上过战场的,任谁见了那些怪物血淋淋的样子都得被吓到吧?
给李常宁配完药的老大夫走进来,蹙起眉:“世子殿下,还请小点声,不要对着病人大吼大叫。”
温垚噤声,忿忿啃起果子。
老大夫看见温垚手里的果子,顿时瞪起了眼睛,不过眼睛本来就小,瞪起来也没有多大震惊的意味。
他急道:“哎呀呀,世子殿下!天杳果有毒,是入药的,可不能乱吃,快吐掉!”
温垚僵住,盯着指尖的果子,一时面色同戏剧变脸似的变了又变,嘴里一个劲儿的呸呸呸。
他以为是梨呢!
长得像,吃起来也像。
李常宁眉弯更甚。
“不准笑!”温垚咧嘴。
周子安看着二人的互动抿起了唇。
此时,周子询从外面进来,带来一个消息。
“珍品阁的案子由楚宣祺审理,听说先前那击鼓鸣冤的案子也交给他办了。”
“嗯?”李常宁笑容一僵。
周子安见她神色异样,以为她是为秋池城戴家的事唏嘘。
他也听说了那事,弑父弑母……
实在违背人伦。
这事,在他梦里也是没有的。
处理好了伤口拿上了药,刚出医馆,几人便被一个士卒拦下带去了府衙。
府衙。
“几位也算是证人,需要证词呢。”楚宣祺无视温垚难看的脸色,笑道。
青年目光瞥向李常宁,似乎很关心:“郡主的伤可要紧?”
“谢二殿下关心,没什么大碍。”
温垚仰首环胸:“抓到了什么人?”
“主持拍卖的那个女子,侍女和几个打杂的伙计。”
李常宁问:“二殿下,我能看一看那个管事的女子吗?”
“哦?”楚宣祺微抬眉梢,表情饶有兴致,不过却没有问什么,同意道:“可以。”
灰暗潮湿的地牢。
狱卒将李常宁带到关押女子的牢房后便退开,守在几米之外。
红衣女子原本面对着石墙,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她没有戴面纱,借着石壁上摇曳阑珊的火光,李常宁看清了她的容貌。
白瓷肤,桃花眼,尖下巴,绯红唇,眼角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也是顶顶好看的。
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没有丝毫感情。
一身热烈明媚的红衣,与牢房中腐烂的气息格格不入,亦与她毫无生气的表情格格不入。
李常宁目光微滞。
一张快要模糊的面容逐渐在记忆里清晰起来,与面前之人重合。
这模样,是——
轻棠。
李常宁眸光微暗,带着探究之意落在女子脸上,想要看出是不是人皮面具。
“姑娘,我们见过吗?”红衣女子看着面前这眉眼清冷的少女,不解。
她们,从未见过吧?
她为何这幅表情?
“从前或许见过。”
李常宁又道:“我看姐姐有些面熟,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
“青梨。”
“我名青梨,青天的青,棠梨的梨。”红衣女子轻笑起来,眸底却仍是冷的,语气起伏也不大:“姑娘怎么会觉得我面熟?看起来,我与姑娘年岁差得挺多,差着辈儿呢。”
她说后半句时抬起了手,摸着脸颊,袖子向后滑,露出腕上红线串着的一个通身漆黑,小巧精致的铃铛。
铃铛没有响。
李常宁不动声色地瞥了铃铛一眼,和戴一鹤的那个很像。
敛去眸底的愕然,她没再说话,出了地牢。
外面日光熙熙,凉风轻轻。
李常宁问楚宣祺:“她们会怎么处置?”
“谋害皇子,饲养怪物,当斩。”
李常宁回望着地牢方向,微微抿唇。
青梨,轻棠。
不管她是谁,她不能死。
*
长宁候府今日史无前例的热闹。
听闻安宁郡主受了伤,许多世家紧急派人带着薄礼登门。
这可是一个“献殷勤”的好机会,他们怎么能放过呢?
一时间,侯府院子里摆满了各种样式各种大小的盒子。
远在皇宫的桑禾知道李常宁受了伤,立刻请求楚宣聿带她出宫。楚宣聿自然乐意帮忙。
二人从宫里赶来时世家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常宁姐姐!”桑禾一路小跑进来,虽然着急,还是先给众人行过礼后才一个大跨步冲上前来,心疼地看着李常宁脖子上的抓痕。
伤口及时处理上了药,己经凝了一小块血痂。
“疼吗?”
李常宁本也没觉得有多痛,可一看桑禾这股紧张劲儿,不免矫情起来。
她握着桑禾的手,煞有其事地点头,“嗯,疼!”
“谁干的?!”桑禾捏起了拳头,挥舞得有模有样,愤愤道:“被我抓到定然饶不了他!”
一旁的温垚轻呵一声。
不用她饶不了了,李常宁己经将那些怪物都杀了。
看着她白皙脖子上那一小块红褐色的痂,桑禾又说:“常宁姐姐我这里有去疤的药,你等一下,我找找!”
桑禾从随身小包里掏出许多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全放在了桌子上。
温垚淡淡扫了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桑禾,姓桑,是宛城桑家的人吧?
她与李常宁又如此熟络,那效力威猛的泻药不会是她给李常宁的吧?
这么想着,温垚脸色微变,唇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桑禾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翻找了好久,拿出一个褐色的葫芦状小瓶,扬了扬:“找到了!”
“常宁姐姐,涂了这个不会留疤!保证那块皮肤完好如初!”
李常宁笑着收下。
“侯爷,郡主,兵部陈侍郎家小姐求见。”一小厮前来禀报。
李常宁愣了一下。
这是谁?
温垚见她这表情,知她不识,解释道:“陈侍郎千金陈思茗,就是那日停云楼那个说你绊了她的女子。”
“常宁不想见她便打发了吧。”
萧羡对于停云楼陈思茗碰瓷那件事也有所耳闻,对于陈思茗的印象有些不好,又见李常宁不说话,于是开口,让小厮去打发了她。
“让她进来吧。”李常宁阻止萧羡。
单单拒绝她一个不太好。
且李常宁只是觉得她莫名其妙,倒也没到讨厌不想见的程度。
陈思茗在侍女烟儿的陪同下走上前来。
“三殿下,侯爷,世子,郡主。”她屈膝一礼。
心里不服,可脸上一派笑吟吟的。
娘听闻李常宁受伤,非说这是个好机会,让她来长宁候府送药,那一脸关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常宁才是她亲女儿呢。
不过也正合了她意,她正愁不知怎么把那溶肌粉用上呢。
陈思茗从烟儿手里拿过红漆木盒,“听闻郡主伤到了脖子,这药是生息堂配的,说是涂了后不会留有疤痕。姑娘家的,脖子上留疤终究不好看。”
“多谢陈小姐。”
李常宁刚要伸手,桑禾先一步帮她接过:“常宁姐姐,我看看!”
生息堂的药能有她们桑家的好?
小姑娘打开盒子,捏着褐色药瓶放在鼻子下,闻着闻着,脸色微变,后眸光微转,轻笑:“倒是好药。”
陈思茗疑惑:“这位是?”
“宛城医术世家桑家桑禾。”桑禾自我介绍。
医术世家?陈思茗手指绞着手帕,那她会不会察觉出这药有什么异样?
“陈小姐这药倒是极好的。”桑禾弯着眼睛。
陈思茗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不过是个毛头丫头。
她欠身告退:“那思茗就不打扰了。”
待她走远,桑禾才皱着眉靠近李常宁,在她耳边悄悄说:“常宁姐姐,这药你还是别用的好。”
李常宁:“怎么?方才不说是极好的?”
小姑娘皱起鼻子,点头又摇头:“虽然是好药,但里面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加了什么东西,不过我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常宁姐姐,我觉得你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好,听阿禾的。”
等到人全都离开,一首站在旁边沉默寡言的萧羡才拧着眉说:“常宁,对不起。”
李常宁将两瓶药收进袖中,叹了口气。
得,她又要开导他了。
“萧大哥,我此次受伤和你没关系。”
她早己入局。
或许是在秋池城,或许在晋阳,又或许是羽阳,也可能更早。
就是不知道下棋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可若不是我留你,你也不会卷入皇权之争。”
“即便你没留我,就无极教那架势,说不定第二天就会传你府上多了个不知来历的女子,那情况想来会比现在还糟糕。”
*
这一日下来虽然身心俱疲,可李常宁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不单是因为后背的伤口疼,还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珍品阁,阿遥的飞虹,晋阳吕家,变成青梨的轻棠,羽阳怪物。
暗卫,楚宣祺,无极教。
脑海里一团乱麻,没头没尾,理不开。
思来想去,反正也睡不着,李常宁起身换了衣裳,出了长宁侯府,径首向地牢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