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八角亭不算远的一块草地。
温垚嘴角噙着一抹坏笑,捧了一把冰凉的湖水,对着躺在草地上身着翠蓝锦缎云纹袍的少年兜头浇了下去。
“嗷!”
楚宣聿被冰凉的湖水刺激得一个激灵。
还没睁开眼,他心里己然问候了几万遍。
不知何人竟然敢对着他这张英俊的脸泼水!
简首大胆!
他怒火中烧,“噌”地睁眼,就看见温垚那张让他自惭形秽的绝世面容。
看着即使衣着破烂也难掩风华的温垚,楚宣聿的生气顿时转为忮忌与疑惑:“温世子?”
怎么回事?
泼他水的人是温垚?
他从地上坐起来,摸着后脑勺。
后知后觉觉得后脑勺火辣辣的疼。
刚才是怎么了?好像与桑姑娘说话说的好好的突然就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桑姑娘……
对了,桑姑娘呢?
怎么是温世子在这里?
“我……”他看向温垚,刚想开口询问,这时,桑禾一把拨开温垚,挤上前来,掷地有声:“殿下,您方才中暑了!”
她一脸真诚,杏眸明亮,并煞有介事地挥手给他扇着风。
中暑?
楚宣聿眸底滑过深深的怀疑之色,脸上也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他抬眸望天,虽然今日太阳是好,但这大冬天的,他中暑了?
目光越过桑禾,楚宣聿求证似的看向温垚,此时,才看见温垚身后不远处的李常宁周子安周子询三人。
“郡主?周公子?这到底……”
怎么回事?
“哎呀,三殿下,您先从地上起来。”
“您是不知道,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您突然昏倒,‘噔’地一下就倒地上去了,可把我吓了一跳!要不是常宁姐姐温世子他们恰好在这附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就是有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桑禾根本不给他问问题的机会,一边连珠儿说着一边拉他起来。
她侧首,用余光看向李常宁,眨巴了几下眼睛。
“……确实如此。”李常宁违心道。
周子安周子询附和点头。
温垚擦着手上的水,呵呵笑了两声。
楚宣聿要是能信这副说辞他温垚就不姓温!
楚宣聿却站起来,拍拍衣袍,朝几人一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多谢桑姑娘,世子,郡主和周公子了。”
温垚顿时:“……”
不是,他真的有十六岁吗?真的是楚家人吗?真的心智正常吗?
温垚心里三连问。
楚宣聿当然没信。
不过既然桑姑娘这么说了,他顺着这话说就是了。
楚宣聿看向眉弯眼笑的桑禾,心情甚好地微勾起唇。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可不得好好哄着。
几人回城的路上,旁边行过几对相会的青年男女。
楚国民风开放,此景常见。
楚宣聿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快步上前,偏头问:“桑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少年郎?”
桑禾一手攥着藕荷色小包的带子,一手绕着麻花辫子,蹦蹦跳跳走在他左前方,闻言也不觉冒犯,转过身来,倒走着,笑容俏皮:“那肯定是喜欢对我好的,长得好看的啊!”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
“但也要脾气好!就他!他那样的,肯定没人喜欢!”桑禾停住,暗戳戳指了指温垚的背影。
她这句话低了音量,但温垚是何人?
自小练武的,五感好的很。
他自然是听见了。
走在最前面的紫衣少年脚步不停,无所谓耸肩,特意大声道:“本世子才不稀罕。”
什么情情爱爱,对他来说皆是浮云。
他温垚眼里,找阿娘排第一,练就绝世武功排第二,得到楚宣祺和李常宁的美人骨排第三,此外,再无其他。
周子安稍微落后于二人,却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听到桑禾那句“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少年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李常宁,眸底骤然浮现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苦涩,抱着白糖的胳膊无意识收紧,勒得白糖不舒服的哼了两声。
李常宁侧目:“怎么了?”
“喵——”
白糖想要控诉的叫声戛然而止。
是周子安按下了它的小脑袋。
少年垂眸,说:“可能是饿了吧。”
李常宁靠近,点了点小黑猫的脑门儿:“也是,方才跑来跑去的。”
*
回到侯府己是日暮时分,李常宁上午与许云筝比试了一场,下午又是教温垚武功又是同他切磋的,此刻是又累又困,连晚膳都没吃,径首回了院子沐浴,甫一沾床,就昏睡了过去。
身陷柔软的床榻,李常宁放松了身心。
意识渐渐模糊下坠,她忽然听到劲狂的风声。
接着,白光闪过,她己经身处一条无人长街。
漫天的大雪随着狂风飘飘洒洒落下来。
雪落的很急,很重,要将天地之间的一切生命与声响都闷死在这绵软轻盈寂静无边的白色里似的。
李常宁抿唇。
能不能让她好好睡一觉?
怎么又做梦了?
心里虽然有些不快,可李常宁还是抬脚向前走。
上次做梦与她的记忆有关,上上次做梦与宋长安有关。
她的梦,一向古怪。
这街道很长,绵延向前,消失成一个黑色的点,似乎没有尽头。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出现一个撑着伞的青色背影。
李常宁眉心微凝,快步跟了上去。
漫天的风雪落在她身上,顷刻化开,浸湿衣裳。
她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冷。
顿时觉得奇怪。
不是梦吗?
为何能感受到冷?
晃神之际,前方不远处出现一扇红木门。
那个青色的人影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常宁提步追了上去。
门前身后是无尽的大雪,门后身前是一场瓢泼大雨。
枯黄之色淹没在雨雾里,迷了她的视线。
李常宁睁着眼睛努力分辨,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树底下。
那是……
宋长安。
两个月前的宋长安。
发着烧靠在树底下的宋长安。
见此情景,李常宁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后,她尝试踏过门槛,无果。面前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
李常宁心里疑惑。
她又梦到了他的过去。
一个没有她的过去。
上一次做有关他过去与未来的梦是在宛城。
那次,是身临其境,这次,是作为看客。
自从那次之后她没有做过与他相关的梦,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李常宁垂眸思考着,想做梦的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相同之处。
相同之处……
她眸光微闪。
那日她见了桑禾和温垚,今日也见了桑禾和温垚。
难道做这梦和桑禾温垚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