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常宁醒来时感到脖颈酸痛,头晕乎乎的,弯腰穿鞋之时,顿觉有一股劲儿从背脊灌向头顶,头更晕更沉。
眼前昏黑片刻,李常宁有些不适地晃了晃脑袋。
只当是昨夜做梦没有休息好,又急于求证自己的猜想并没在意。
她想再同时见桑禾与温垚试一试。
她步子不稳走到门边,刚打开门,撞上抬着一只手欲敲门的萧羡。
“你还病着呢,今日风大,别出去了。”萧羡道。
李常宁扶着门框,喘了口气,下意识说:“我从不生病。”
萧羡盯着双颊泛红唇色却煞白的少女,皱起了眉。
这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她从不生病,那昨夜在床上烧得脸通红打滚儿的人是谁?
一个鹤发白须的老者提着药箱走近。
此人是萧羡府上大夫,李际中李老。
李际中也听见了她的话,瞪她一眼:“你这丫头,昨儿个夜里发大烧,烫的跟个小火炉似的,还不生病?”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尤其是练武的,总觉得自己年轻身体好,可身体再好,只要是个人就会生病,可不能仗着年轻就胡来……”
一阵冷风吹过,老者又瞪了一眼萧羡,语气略有些责怪不满:“哎呀,侯爷,您怎么照顾妹妹的?赶紧让她进屋,别再吹了冷风!”
“是是是……”萧羡应着,也不生气,推李常宁进屋子,说道:“昨夜春雨听见你屋里有动静,进来看了眼,发现你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差点儿跌下床,急急忙忙来找我……”
后面的话李常宁听不见了。
她耳朵里此刻只有两个字。
发烧。
她,发烧了么?
李常宁抬手覆上额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额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热。
少女轻轻垂睫。
她生病了?
她竟然,生病了。
房内。
“你这丫头,和侯爷还真是一家人。”李际中给李常宁把脉,突然没来由得感叹一句。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李常宁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好奇问:“怎么说?”
“都不把自个儿身体当回事啊!”李际中吹胡子瞪眼。
李常宁瞄了一眼萧羡:“哦?”
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她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把他挖出来的。
玄衣青年对上她的眼睛,神色如常,道:“我身体好得很。”
*
这几日李常宁都在长宁候府,哪里也没去。李老和萧羡俨然一副长辈模样,看她看得很严。
温垚想学武功,知道此事后心里那个急啊,爬了几次墙头,可每次都被萧羡逮个正着。
这不,今天又被逮到了。
“世子殿下没事干吗?”
温垚站在墙头上,“有啊。”他指了指李常宁:“找她切磋啊。”
萧羡登时沉了脸色,折了一节细长树枝飞身过去:“切磋?不如本侯来同世子切磋切磋。”
温垚转身就跑,跳步至屋顶上,也折了根树枝,唇角微扬,眸光跃跃欲试。
嘻嘻,他故意的。
李常宁病了不能教他,他又实在手痒,能与萧羡过过招也是好的。
“温世子真是喜欢郡主。”
春雨递过来一杯热茶,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一黑一紫的身影,笑说。
李常宁笑而不语。
喜欢她?
是喜欢她的问月九式吧。
她看着温垚的身影微微挑眉,这家伙倒是对武功情有独钟。
*
扶摇吹乱,冷絮纷飞。
头顶有一片阴影覆下,坐在石阶上的周子安抬起头。
“郡主?”他语气惊讶。
细雪打湿流光,穿着雪白狐裘水色衣裳的少女背对人群与灯火,眉目清浅如画,周身浮着朦胧的光晕,宛如神女。
喝了她给的药,加上大夫施针,这些日子以来他眼睛和嗓子恢复得还算不错,己经可以看个大概,说些简短话了。
李常宁朝他伸出手。
少年愣住了,不知她是何意图,没动。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只手朝自己靠近,然后,有一片温暖隔着衣袖覆在他手腕上。
他低眉。
李常宁牵住了他。
“你是想变成雪人吗?”她声音含着淡淡的笑意。
说话之际,她将他从风雪牵进了灯火里。
周子安垂眸看着手腕处,觉得这一刻如此漫长。
真奇怪。
他竟然有一瞬间希望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此刻。
坐在屋檐下,身体渐渐回温,周子安呵了一口气暖了下手掌,看向身侧的少女,疑问:“郡主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啊。”
好些日子没见呢,想看看他恢复的如何。
说话间,李常宁松了松毛绒衣领。
唉,她今日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李老和萧羡,条件嘛,就是穿得厚一点。
来找他。
少年一怔,表情没什么大变化,耳尖却渐渐攀红。
不过转瞬,他便十分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如此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明明他们只见过三次。
难道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周子安看着她的侧脸,内心正纠结着,忽然听她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眼睛怎么样了?”
“……多谢郡主挂念,能看个大概了。”
“那就好。”李常宁点头。
应该用不了几日就能完全看清楚了,就是不知他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听说场景重现有助于恢复记忆,她要不要试试这个法子?
这想法刚冒出苗头,就被她否决。
会刺激到他吧?
李常宁捏着衣裳上装饰的毛球,思来想去。
“……听说郡主前几日病了?”周子安盯着她的动作,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不过发烧,早就好了。”
少年点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他捏着左手食指,轻轻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如是好几次,终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脑海唇间很久的问题:“为什么?”
“什么?”李常宁放下毛球,侧头看他。
周子安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少年有些紧张,掐起了食指。
赏菊宴上为什么盯着他看,为什么夜闯周府,为什么给他灵药,为什么今日来找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
明明,此前与她毫无交集。
他没说话,李常宁却明白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伸手接了一把雪,反问:“对一个人好需要什么理由吗?”
又自问自答:“只是因为我想。”
“仅此而己。”
她做事向来随心。
周子安却抿起了唇。
什么理由都没有,什么都不贪图的好,他有些受不起。
李常宁扬落手里的雪,转过头来,一手支颐,看了他半晌,认真说道:“周子安,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李常宁看人第一时间会注意到他们的眼睛。
她喜欢他这双眼睛。
澄澈朗然。
第一次见面时候就喜欢。
周子安被她首白的话刺激得脸色微红。
他有些尴尬无措,微侧过头,轻咳两声,低声说了句:“……谢谢。”
送周子安回周府的路上。
李常宁不解:“周子询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的?”
还是大晚上的,还这么远,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能……”
“妖女!拿命来!”
他的回答被一声怒喝打断。
一黑衣男人持剑疾速逼近,周子安恍惚间感觉肩膀一痛。
少年瞳孔微缩。
是李常宁推开了他。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堪堪站稳,躲过那道凌厉的剑气。刚松了口气,又忽然攥紧衣袖抬头,却见那黑衣人己被李常宁擒住。
周子安松了手指,放下心,看着李常宁折了黑衣人的两条胳膊,又一脚踢在他腿弯处。
锋利无比的长剑应声落地,黑衣人也随之跪倒在地。
“妖女!要杀要剐,快点动手!”黑衣人额头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些许口水飞溅而出,愤恨至极。
“妖女?”李常宁轻声重复,忽而牵唇一笑,明丽极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呢。”
过去那么多年,她杀人救人,大多随心随性。
她本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妖女这个称呼。
倒是新鲜。
“你是何方势力的?”
“你屠我师门!杀我师兄弟!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妖女!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无极教的人?
少女眸光微暗。
竟然还有遗漏。
“如你所愿。”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声音却很冷。
提起剑要动手的一瞬,她对着周子安道:“转过去,别看。”
血腥场面可能会刺激到他。
周子安听话地转过身,李常宁将那长剑干脆利落地刺入了它主人的胸口。
耳畔传来沉闷的倒地声,浓郁的血腥味随之弥漫开来,周子安一阵心悸,想到什么:“无极教的事情……是你干的?”
李常宁没有否认,牵着他的衣袖走开一段距离,“怎么?你觉得我不该那样做?”
周子安摇了摇头。
他不知其中缘由,应该不回答最好。但他莫名觉得,她做的都是对的。
脑海灵光一闪,少年眉心隆起:“所以那的伤……”
李常宁打断他,言语之间满是骄傲,眉尾也微微上扬:“怎么样,我厉害吧?那么多人就伤了我那一处。”
他顺着她的话夸赞:“厉害。”
随即眉头更深:“太危险了。”
“二公子在担心我吗?”李常宁停住步子,歪头,尾音上扬。
轰。
周子安从头红到了脖子。
犹如一只熟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