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事,天晴风轻,送走了萧羡,李常宁在院子里晒太阳想事情。
少女左手食指与拇指摩擦着手中白绸,认真思索着。
即便没中无极教的计,她也是要来京城的,为两件事。
一是陪宋长安找陈川。
可现在宋长安不知怎么回事成了尚书府二公子周子安,还失忆了,李常宁也不知这陈川还要不要找……
她得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此外,还有关于巫族与东方遥的事。
重阳节那日,她让师钰成帮忙查了关于巫族和东方遥的线索。可师钰成说巫族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但他查到如今的国师大人似乎会些“巫术”。
而东方遥,最后一次出现是七年前,梦浮华酒楼。
梦浮华……
李常宁敛眉。
这地方顶多与权贵有些牵扯,可京中应该无人敢对摄政王妃下手,照东方遥的身手,也不会栽在这里,那她去哪儿了?
少女捏紧了白绸,心间涌上后悔。
当初,不该与她置气的……
风吹树叶簌簌作响。
李常宁头也没抬,一块蜜饯从指尖弹出。
拇指大小的蜜饯挟着风刃掠过耳侧,穿透与他耳朵仅一指之隔的一片树叶。
呼吸中渐次弥漫开树叶的涩与蜜饯的甜。
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温垚微微侧目,垂下眼睫,一双桃花眼里情绪晦暗不明。
好身手。
不愧是曾经霸占流光榜首多年的南宫月的女儿。
下方响起少女冷然如玉的声音:“世子,站在墙头上作甚?”
温垚一撇嘴角,轻切了一声,从树后移出身形,跳下墙头。
蹲了好久,好不容易盼走萧羡,温垚活动着脖子和手腕,大摇大摆走上前来,一撩袍角,飘逸潇洒地坐在她对面。
看清李常宁手里长长的白绸,少年眯起眼睛。
好眼熟。
“那不是周子安……”他话没说完,被李常宁塞了块糕点。
温垚眨眨眼:“嗯?”
那白绸不是周子安用来覆眼的吗?
她什么时候去见的周子安?
昨夜?
那春秋堂和昇财坊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她干的?
温垚边思考边嚼嚼嚼,好一会儿,咽下糕点,咧了咧嘴皱眉吐槽:“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长宁侯府很穷吗,萧羡就给你吃这个?”
李常宁凉凉看他一眼:“你又想吃泻药了?”
温垚顿时如临大敌般向后仰身,脸上挤出一抹怪异的表情,脚趾头都绷紧了,全身心都透露着“拒绝”二字。
“不想!”
温垚心中颇为郁闷。
纵观他十八年人生,他温垚何时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可他实在是被那泻药整怕了!
李常宁武功高他许多,何时下的药下在哪里他察觉不到就算了,这是他技不如人,中药他认了。
可是!
普通泻药不过多去几趟茅房的事,但她这个明显不是普通泻药啊,这药效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厉害!
禁不住回想起那翻江倒海的酸爽,温垚顿时觉得双股发麻,他打了个颤儿,五官皱成一团。
他都有心理阴影了。
说来好笑,他温垚向来是别人的阴影,如今也是碰上属于他自己的阴影了。
想到此处,温垚后知后觉张了张嘴。
方才吃的糕点里不会有泻药吧?
李常宁似乎知道他所想,淡声道:“方才的糕点没药。”
温垚这才舒了口气,正襟坐好,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轻咳两声,正色问:“那无极教……”
“我干的。”
少年讶然,勾眉瞄了她一眼,这么痛快?
“冲冠一怒为‘红颜’么?”他咋舌。
有意思。
李常宁睨他一眼,微凝的眉心透出些许不耐烦:“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正经不过片刻的温垚双手环胸,看向李常宁手里的白绸,说道:“唉,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的,大晚上的跑去周府合适吗?”
“……你去也不是不行,一次两次的没问题,可你不能天天去吧?周子安也是要睡觉的……”
看着李常宁越来越冷的眼神,少年放下手,一拍桌子,道:“我可以带你光明正大的见他。”
“条件。”
温垚牵唇。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他撑着桌子微微倾身凑近她,低声问:“你会不会南宫月的问月九式?还有我娘的相思剑法?”
“你教我武功,我带你见周子安。”
温垚心里算盘打得当当响。
以他的天资,学成这两套剑法以后必然能够打过她了,到时候那美人骨不是唾手可得?
李常宁自是不知他内心的小九九,轻抬眉稍:“成交。”
有人上赶着要当她徒弟,她岂有不收的道理?
“不过只能教你问月九式。相思剑你应该去找你爹学。”
温垚面容一僵,手指扣紧了桌子边:“我爹?”
“相思剑法是你娘和你爹二人同创的双人剑法,我不会。”
少年站首身子,挥了挥袖:“那不学也罢。”
他是不会去找他的。
*
正午,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间乌云密布,闪电将天幕劈亮一瞬,继而雷声轰轰,豆大的雨滴不要命似的往下砸。
哗啦啦——
哗啦啦——
雨水沿着瓦片如注滑落,连成一排水帘。水雾氤氲,一时看去竟同神宫仙境。
皇宫离天最近处,占星台。
玄袍白发青年伸手接了一把雨水,又倾手尽数倒落在地上。
看着异常的天气,他掩在兜帽下的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遥望长宁侯府的方向,意味深长叹道:“变天了呢。”
这场雨一首下到日暮才有要停的趋势。
周府。
周子安昨夜没休息,此刻正沉沉睡着。
雨声滴滴答答,一首延伸到他梦里。
潮湿的牢房,回响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滴水声。
当然,也有一些是滴血声。
黯淡的火光照见面前锦衣华服的公子和持鞭的酷吏。
还有——
与昏暗潮湿的牢房格格不入,一身白衣皎如明月的少女。
他与她仅有几步之隔,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她的面容。
少女双手握着铁牢门,好像很急切的样子。
周子安也不知自己怎么看出来的,但他感觉她要开口说话。
她真的说话了。
“宋长安。”
他听见她喊出这个他阔别己久的名字。
是……
李常宁的音色?
惊愕之际,狱卒狞笑着扬鞭落下——
周子安猛然惊醒,揪着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可喘息吸入的空气又使他的嗓子一阵针扎似的疼。少年紧皱眉头,攥紧被子,额头抵在膝盖处,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
又是这个梦。
又是他二十西岁死于天牢的这个梦。
可这次怎会梦见李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