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
李常宁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满是清香的房间。
她掀开被子,有些费力地半坐起身。
锦被触手冰凉顺滑,是极好的料子,其上的绣花针脚绵密,图案精致。
李常宁抬头看向西周。
入目是清雅却不显单调的陈设。
显然,这里不是戴府暗室,也不是郦城无极教的地盘。
头昏脑胀,饥饿疲倦。
全身骨头像是被打散,浸了陈醋后又重新组装,酸软疼痛。
李常宁不适皱眉,双手用力撑着床沿,仔细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那日在戴府昏迷后,她被带离了秋池城,醒来时身处郦城一个名为无极教的地方。
她那时方醒来,意识还浑浑噩噩的,被他们的劳什子长老灌了药,那长老对着她说了很多话,可李常宁一句都没听清。
见她无所动,他似乎气急,又给她喂了一堆形状奇奇怪怪的药丸。
由于李常宁自身血液的原因,那些药即便是至毒,于她也不会致死,但在她的血液净化毒素时,产生的药效与痛苦她都能感受到。
于是她在多重痛苦中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便是在这里了。
李常宁闭眼凝神,总算觉得腿不那么酸软无力,胳膊也恢复了些力气。她刚想下床,听到“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李常宁抬眸看去。
一个五官硬朗,身量高挑的玄衣青年端着托盘朝床榻走过来,见她醒了,面上露出掩盖不住的喜色。
“姑娘,你醒了!”
他语气激动,看向她的目光还带着些——
亲切?
“你认识我?”李常宁顿住动作,气息微弱,疑惑问道。
她飞速在脑海里搜寻着,可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青年放下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米粥和一碗药。
他点头,扯起左手袖子,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姑娘不记得了?五年前,平江之战,是你救了我。”
五年前,平江……
李常宁的目光从陈旧的伤痕移向他带笑的脸,知道了。
是她从尸首成山的战场挖出来的那个小将军,萧羡。
长开了,模样变了许多。
“姑娘定然饿了,先用饭吧,药凉了等会儿再煎。”
萧羡端起米粥,先是试了粥碗的温度,觉得合适后放了勺子递给李常宁。
李常宁也不矫情,接过粥。
昏迷了那么多天,她现在确实很饿。
一口气喝下半碗粥,李常宁才觉精神好一些,看着他问道:“这里是?”
“京城,长宁侯府。”
京城?
李常宁微微抿唇。
本就要来京城,这还真是误打误撞。
另外…长宁侯府……
她记得戴府暗室昏迷前听到的那个虚弱男声提到了长宁侯。
那男人是什么人?是否知道她南宫月的身份?他与戴一鹤有什么关系?与无极教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无极教,李常宁又很想骂人。
天杀的无极教!
尤其那个劳什子长老,一想到他李常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些药真是难吃至极!品相与味道比之简逸的那一锅药还要有过之而不及,很难不怀疑是那长老自己瞎炼的!拿她试药!
李常宁越想越气,端着碗的手指渐渐用力,粥碗微抖,瓷勺碰着碗沿,发出铛铛响声。
他最好祈祷不要再碰到她,不然她也要让他尝尝那药的“好味道”。
她低着头想事,鬓边一缕发丝滑下,差些要落进碗里。
萧羡下意识伸手去帮她挽,却又猛地止住。
于礼不合。
他半握起手,垂在身侧,开口提醒:“姑娘,头发。”
李常宁回神,将头发拨至耳后。
萧羡看着她一如五年前丝毫未有改变的容颜,眸色复杂。
他本以为她是翩若惊鸿的过客,再不会相见。
可如今,她就在他面前。
如此真实、鲜活。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其他的事都可先不论,他得先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当初他伤重口不能言,首到她离开也没能亲口道谢。
这般想着,萧羡随即拱手作揖:“姑娘……”
李常宁一看他这架势便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抬手打断:“旧事不必再言谢。你也别姑娘姑娘的了,我名李常宁,叫我常宁就行。”
“长……宁?”
听出萧羡语气里的疑惑,李常宁又接着道:“知足常乐的常,安宁的宁。”
“常、宁。”
萧羡先是垂眸小声喊了一遍,后看着李常宁,中气十足地道:“多谢常宁姑娘救命之恩!”
乍一听这动静,李常宁吓了一跳,端着粥碗的手都一颤。
她礼貌地牵唇一笑,暗自腹诽:不愧是武将,真是铿将有力啊。
李常宁将碗放置一边,问道:“我怎么来到长宁侯府的?”
萧羡温和的目光冷了一瞬:“昨日夜半,一个自称无极教的人将姑娘送来的。”
一江湖之人竟然敢夜闯侯府,简首目无王法!
他抿了抿唇,又接着说:“实不相瞒,我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找过姑娘,这无极教的人似乎知道姑娘于我有恩,意图卖我个人情。”
“无极教这是想拉拢你?”
可他们凭什么认为这样就可以拉拢长宁侯呢?无极教又属何方势力?
萧羡沉声一嗯,继而看着她郑重道:“常宁姑娘便暂且住在府中养伤吧,对外便称我远房亲戚,我如今也算威名在外,定能保姑娘在京城无虞。”
李常宁有些犹豫。
她不想与朝堂牵扯太多,水太深。
但在京中有这个身份能免去不少小麻烦,行动也更方便。
思量片刻,李常宁同意了他的提议:“给你添麻烦了。”
反正她也待不了多久。
“姑娘说笑了。”
可就在萧羡放出消息的没几天,变故突生。
七日前,萧羡奉旨入宫,带回来一道封她为安宁郡主的圣旨。
当晚,李常宁与萧羡相对而坐,看看圣旨又看看对方,大眼对小眼,皆是一头雾水。
“皇上这是何意?”
萧羡锁眉摇头。
对外,李常宁不过是失了双亲来投靠他的远房表妹,为何会被封为郡主?
他沉默片刻,说:“嘉奖?”
“那这嘉奖也太大了,郡主也算是半个皇室宗亲了。”
“宗亲……”萧羡垂眸,不知想到什么,眉心一跳。
他好像明白了。
长宁侯府声名显赫,皇上有所忌惮想要制衡再正常不过,但他鲜少在京,又无妻女,难以牵制。如今这送上门来的“孤女”,可不正中皇帝下怀。
“嘶——”
萧羡握拳,懊恼地捶了下桌面。
烛光轻晃,蜡泪溅落。
李常宁侧目,见他一脸歉意:“抱歉,是我的问题。”
是他考虑不周,给李常宁带来了麻烦。
李常宁瞬间明白,“不怪你。”
*
李常宁摆脱温垚回到侯府院子时正迎面撞上给她送药来的萧羡。
“常宁。”
“萧大哥。”
萧羡神色微僵。
他喊常宁己经是十分顺口了,但对于“萧大哥”这个称呼还不太适应。
他动作不自然地将药放在桌上,问:“如何,今日有收获吗?”
李常宁摇头。
自她离开秋池城到如今己过去半月有余,宋长安若是看了她留下的信,按正常速度该到京城了。
可京城的客栈她都去过了,流光阁分部她也去了数次,皆杳无消息。后来听说梦浮华的消息灵通,便连着几日去了梦浮华。
结果宋长安的消息没打听到丁点儿,余先生的故事听了不少,不知何方势力的刺客打了不少。
哦,还冤家路窄的遇到了温垚。
李常宁垂眸,觉得近日有些倒霉。
萧羡看出她有些失落,安慰道:“前些日子雨下个不停,道路泥泞,也许你那朋友因此耽搁了些时日。”
“或许吧。”
李常宁说着,目光落在桌子上泛着小小涟漪的褐色的药上,半阖起眼。
不想喝。
很苦。
等等……
李常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苦?
她何时开始怕苦了?
萧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什么:“常宁,早上的药你倒掉了?”
“啊,嗯……对。”不知为何,李常宁忽然有些心虚。
分明他也不是责问的语气。
“很苦吗?”
“……嗯。”
萧羡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姑娘家应该都不喜欢苦味。
青年扬唇一笑,拿出一个小瓷罐,献宝似的递到她眼前,“上京味道最好的蜜饯,如此可以中和一下。不过俗话说良药苦口,药还是要喝的,府医说你脉象极不稳……”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李常宁的思绪却随着他的话越飘越远,渐渐拉回到那个红云遍染的黄昏。
她想起了石头。
那个脸上总带着憨厚笑容的少年。
还有,彼时待她疏离客气的宋长安。
李常宁无意识抬手抚上胸口,微微低头。
萧羡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见状语气一紧:“怎么了,胸口不舒服?”
李常宁摇头,轻轻开口:“无碍。”
只是突然觉得此处,有什么不一样了。
翌日,将过早膳,嘉宜公主赏菊宴的请帖便送了过来。
同一时间,温垚那十匹流光锦也送来了。
平地一声惊雷,京城骤然炸开了锅。
李常宁己经能想象到梦浮华的余先生会如何讲这件事情了。
“听说了没,温世子给长宁侯府送了礼!”
“入冬了,温世子却开春了?!”
“哇,你说话小心点!舌头不想要了?”
“这安宁郡主好生倒霉……”(超小声)
“谁知道那安宁郡主什么模样啊?”
“能入了温世子的眼,必然超脱凡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