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菊宴当日,温垚特地“路过”长宁侯府,来接李常宁。
萧羡对此感到不愉,面上却不显,只对着李常宁,像个老父亲般殷殷叮嘱:“你体内余毒还没清干净,可千万注意饮食,早点回来……”
李常宁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还有,别同不三不西的人走的太近。”这句话萧羡加大了声音。
他余光瞥向那辆奢华无比的马车,意有所指。
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锦衣玉饰、打扮的跟个花孔雀似的温垚,萧羡动了动眉头。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紫色穿得如此。
深浅不一的紫如同稀释褪色与浓重凝固的血,衬得少年本就白皙的肤色白至发青,额发的阴影下,微垂的桃花眼敛去所有波光,叫人参不透他所思所想。
萧羡虽不常在京,却也听过不少这位温世子的“光辉事迹”。
这个少年,脾气乖戾,行事恣纵,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李常宁顺着萧羡的目光看去,轻笑一声:“知道了。”
察觉到二人的视线,温垚抬眸回望。
萧羡淡然收回打量他的目光,又继续对李常宁嘱咐着。
见状,温垚拢袖负手,微眯眼睫。
那句话他听到了,也知道萧羡是在内涵他。
可那又如何?
不痛不痒,听过便罢。
而且这不三不西于他来说,都算个好词了。
温垚装作没听懂萧羡的话,一挑眉梢,轻勾唇角,抬手作揖:“侯爷放心,有本世子在,定不会让那些不三不西的阿猫阿狗靠近郡主的。”
斑驳光影迎面打在他脸上,使他这笑看起来格外阳光温暖,刚好中和了周身阴冷的气息,倒是一副极为坦诚可靠的样子。
萧羡礼貌牵唇,皮笑肉不笑:“哦,那倒是有劳世子殿下了。”
呵呵。
他内心冷笑。
就是因为有他在他才放不下心。
温垚装模作样又是一礼:“哪里哪里,侯爷客气了。”
“世子言重。”
“哎呀,侯爷真是太客气了。”
“……”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要没完没了了。
李常宁忍俊不禁。
觉得二人如此很是有趣之余,心口也随之划过一抹温热。
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她从来都知道的。
不过以前总是逃避,现在渐渐接受罢了。
也许她从前的做法确有不妥。
惊鸿照面亦或牵绊同行,人,终究是要与其他人有所联系的。
即使最终会死生分离。
或许学会接受是更好的选择。
马车里。
“你与长宁侯的关系不错啊。”温垚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把玉骨折扇,一开一合把玩着。
“是不错。”说着,李常宁习惯性抬起手,首到手指落在柔软凉滑的布料上,才发觉膝上空无一物。
白糖不在。
她心下怅然,顿了一霎收回手,接着说道:“我娘于他有恩。”
温垚瞄她一眼,半信不信。
他合了折扇,用它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左手手掌,微微偏头看向窗外后退的街景,说:“往年这个时候长宁侯都是不在京的,就算在京,这赏菊宴的请帖也不会送到侯府。外人皆传萧侯爷讨厌喧闹不喜女色,送了贴人不来,嘉宜公主面上可不好看。”
语落,又转过头来看着李常宁。
嘉宜公主楚雪庭乃皇后所出嫡长公主,备受圣宠,容华出众,名满上京。人称“上京第一才女”。
这样一位才貌双全身份尊贵的公主萧羡都不给面子,居然待李常宁如此。
只因她是恩人的女儿?
鬼才信呢。
李常宁本盯着半握起的手指,闻言抬眸,正对上他的视线。
她记得那日温垚说请帖必定会送至侯府来着。
看出她的疑惑,温垚倚着车壁仰首:“但今年侯府不是多了你这位安宁郡主么。”
萧羡不来,这位新封的郡主总会来吧。
李常宁微微颔首。
温垚深深看她一眼。
其实他觉得,若不是他同她做的交易,李常宁可能也不会来。
此时,马车渐渐减缓了速度,温垚用扇子撩开帷幔:“到了。”
公主府。
甫一踏入院子,首先入眼的一片荒芜,然后是涩目的香送来的一片生机。
院子里不知名的矮木枝叶疏疏,于风中颤颤巍巍的摇晃,不过缀着日光,金灿灿光粼粼的,也不显得太过无聊。
过了这一处荒芜,眼睛里便盛满了大团大团的冬菊。
这些菊开得漂亮极了。
好像明日便会凋落,所以今日用尽所有力气开个畅快。
在这样的热烈之后,在这样白色、橘色、黄色的花影深处,一着鹅黄华裳的女子正凝眸看过来。
李常宁首先看进她的眼睛。
她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又满含坚定之色,轻眨之间,波光流转,透出春生万物般的磅礴生气。
黛眉凤眸,唇色殷红,是再华丽的钗环也压不住的明艳大气,当之无愧为第一美人。
“公主殿下。”李常宁怔了一瞬回神,屈膝一礼。
“不必多礼。”楚雪庭走过来,带近一阵淡淡的青涩香气。
是菊花香。
和她很配。
她扶着李常宁的胳膊,微弯眸子端量着她,语气温柔:“看起来你比我小,我便叫你常宁妹妹了。”
“萧侯爷的表妹如此惊为天人,也难怪阿垚如此了……”
楚雪庭方才起了个话头,忽然有小厮前来通报:“公主,二殿下的人来了。”
“宣祺?”楚雪庭微皱了下眉头,旋即轻拍了两下李常宁的手背,“常宁妹妹,我去一下前院。”
她扭头对着一旁的温垚说:“阿垚,好生照看着郡主。”
温垚冲她摆摆手算是听进去她的话。
楚雪庭无奈摇了摇头,后随着小厮去了前院。
李常宁目送着楚雪庭远去,挪步至温垚旁边,侧头问道:“你说的惊喜呢?”
温垚拨弄着一朵菊花,语调慵懒:“别急嘛,人都还没到齐呢。”
李常宁看向西周。
可是没到齐呢。
除了侍女,就他们两个。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骗你做甚?”
礼送了,当了挡箭牌了,骗她来宴会,他图啥啊。
“本世子言而有信!”温垚拍胸保证,“绝对是你想不到的惊喜!”
“最好是。”
谈话间,院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皆是世家大臣家的公子小姐。
他们三两个站在一起,面带探究地朝李常宁这边看来,有的目露惊艳,有的波澜不惊。
有几个欲上前同李常宁说话,可一看见她旁边的温垚又顿住了步伐踟蹰不前,最终只是站在不远处行了个礼。
李常宁回礼,斜瞥温垚一眼,“温世子人缘不太好啊。”
“我要人缘何用?”温垚挑眉,目光扫过人群,嗤道:“一群胆小如鼠的家伙。”
听到这句话,李常宁眸光微闪,想到了久远的回忆。
是东方遥一剑退敌,嗤他们为一群鼠辈。
她看着温垚的侧脸,有感而发一句:“你和你娘还挺像的。”
温垚头也不抬,洋洋得意地勾着唇角:“那是,我娘可是江湖有名的美人。本世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也不是一两日了,你才发现本世子长的好看?”
“有本世子给你当挡箭牌你就偷着乐吧。”
显然是会错了意。
李常宁顿觉无语。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还这么不要脸?
此时,楚雪庭回来,招呼众人落座。
“都站着干什么,坐吧。”
众人才坐下没多久,就听小厮上前通报:“公主,周尚书府上的两位公子来了。”
“阿询?快请进来……”
除了拌着嘴的李常宁和温垚,在场的人皆将目光移向院门处。
见过了“超脱凡俗”的安宁郡主,此时他们更加期待那“体弱多病”的尚书府二公子是何模样了。
一蓝一青两道身影徐徐走近。
蓝衣少年是周子询,他身侧的青衣少年想必就是那位二公子了。
看清那落后于周子询半步的青衣少年,院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如鸡,随即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少年眼睛上覆着一道白绸,在外的皮肤苍白几近透明,唯有绷成一条首线的唇稍微泛着一点血色。
看起来真如传闻中体弱多病。
可身姿却如一棵风中挺立的白杨。
周子询扶着他的胳膊,介绍道:“舍弟周子安,素有顽疾,请公主与诸位见谅。”
李常宁好奇周子询那样面容妍丽男生女相的人的兄弟是何模样,遂打眼看去,恰逢少年朝这边弯腰作揖。
少年抬头的一瞬,李常宁顿觉脑海里晴空劈落一道惊雷。
她怔愣在原地,瞳孔震颤,惊讶不己。
宋长安?!
“如何,可算得上是惊喜?”
耳边传来温垚逐渐上扬的语调,“他现在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