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一声他的名字:“林夕!”
她少见的没有叫他老大,而是疾声厉色地喊了他的名字。
林夕知道缘由,并不生气。
陶枝将一张纸拍在桌子上,“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你知道现在那些人在干什么吗?尤其是齐婉的娘……”
“我知道。”林夕用笔杆推开她的手,开口打断她。
“你知道?”陶枝抽出他手里松松握着的毛笔“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一旁,将那张纸捋平放在他面前,看着他倔强道:“这不公平!”
林夕垂眸。
白纸黑字,是有关干尸案的告示。
是他最初拟写的告示。
林夕从未觉得白色与黑色如此刺眼过。
他敛眸握拳,紧紧抿着唇,唇色失血泛白。
公平。
曾几何时,他也想给所有人一个真相,一个公平。
可后来,他发现好难啊。
好难好难,好难。
林夕抬头看陶枝,陶枝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她眼睛很清澈,盛着光。
一如少年高谈自己追寻时的模样。
良久,林夕率先移开视线,摇头,语气些微苦涩:“我说了不算……这是知府大人定的。”
陶枝憋红了眼眶,抿着下唇,用力捏着毛笔,力气之大,要把它捏断似的。
她愤恨至有些咬牙切齿:“知府大人?什么知府大人!自两年前上任便少见他人出现,出了事不都是你在查!查的好功劳是他的,查不好责任是你担着!他可好,称病称病!什么病能病两年!”
“小枝!”眼见着陶枝有些失去理智,林夕轻拍桌面,提醒:“隔墙有耳……”
衙门屋顶,简逸正嗑着瓜子饶有兴致地听着,方听到兴处,屋内突然没了声音。
他倍感无趣抬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简逸眯眼仔细看去,确认无误后碾碎了手里的瓜子壳,细如尘埃的灰从他指缝流下,消逝在风中。
他拍了拍手,轻巧地跳下屋顶,状做无意来到衙门门口,与那人撞了个照面。
“齐夫人。”简逸朝妇人一拜。
布衣妇人看着衣着华贵长相俊美的青年,先是警惕地后退一步,后不知想到什么,犹疑问道:“你,也是婉儿的旧识吗?”
简逸不易察觉地挑了下眉。
也?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回答:“是。”
“不知齐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齐柃还是有些警惕,“这位公子,若是慰问,有什么话在这里也一样可以说。”
简逸侧首,半屈手指指着衙门大门,低声道:“夫人真要我在这里说吗?夫人相信他们吗?”
他声音更低了些:“……您知道婉儿姑娘的死与戴府有关吧?”
齐柃霎时白了脸,面露骇然。
她左顾右盼了一番,见无人注意,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拉着简逸便快步离开了衙门门口。
二人来到一条偏僻小巷。
齐柃捏着袖角,分明紧张极了,还是强装镇定诘问面前这笑眯眯的华衣青年:“你到底是什么人?”
简逸笑答:“想知道全部真相的人。”
笑面虎。
看着他,齐柃脑海蓦地蹦出这个词。
她知道这人绝不简单,可,他可信吗?
垂首思索了片刻,齐柃眼眶哽咽开口:“婉儿的死与戴家人脱不了干系!”
“两月前戴家公子生辰,他们放着花魁不邀,翩翩请婉儿去戴府跳舞,结果婉儿当晚就出了事!哪里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巧!”
“我可怜的孩子,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简逸离开巷子时,日光渐暗,己是近黄昏。
悦安客栈二楼。
“常宁?”
敲门喊了许久都没有应答,宋长安推开了门。
屋内空无一人。
宋长安站在门口,心中蓦然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慌。
一阵又一阵,似潮水,越来越汹涌,最终化成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心脏。
这感觉在他看到桌子上的一张纸后达到巅峰。
犹记得上一次她留下一张纸,写的是“后会有期”。
想到此处,宋长安有些难以面对。他双腿好似灌了铅,又像被铁索束在原地,迈不开半步。
少年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桌子边的,几乎是颤抖着拿起了那张薄薄的纸。
工整秀丽,是她的字。
李常宁这封信写的十分简洁,他读得不算困难。
信上说她有事离开,若一日后等不来她,先去京城。
纸的左下方还画了一人一猫。
猫只用寥寥笔墨勾勒,但宋长安知道,那是白糖。
它旁边有个长着一对兔耳泪眼汪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水墨小人儿。
是谁?
他么?
应该是吧。
他不觉得简逸或者池玄在李常宁眼里可以与兔子联系在一起。
虽然他与兔子也并无相似之处,但常宁送过他兔子糖画,也算有些关联。
宋长安食指轻轻抚过水墨小人儿,微微勾起唇,方才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恐慌的潮涌退去,宋长安心中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并非不告而别,亦不是抛弃他。
“宋长安?你怎么在这儿?常宁呢?”
闻声,宋长安下意识将信捏成一团握在掌心,背过手看向声音源头。
简逸推门而入,“她不在衙门,嗯……也不在房间,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宋长安未来的及收回的笑意僵在唇角,摇头:“不知道,我来时屋里没人。”
“是吗?”简逸半信半疑,“真不知道?”
他目光落在少年背在身后的手上,继而缓缓眯起眼睛:“你手里拿的什么?”
宋长安顿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将捏的皱巴巴的信递向他。
简逸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接信。
他捏着信纸一角往回拽,竟然没拽动。
简逸皱眉看向宋长安,后者这才松手,不过“十分不小心”地撕掉了左下一角。
简逸:……
他有些奇怪地瞥宋长安一眼,拿过残缺的信纸。
幸而撕掉的地方并无文字,不影响阅读,简逸看着信喃喃念道:“有事离开……等一日,若是不见她回来……上京?”
什么事能让她此时离开?
青年目光在左下角残缺处停了片刻,后抬头盯着少年:“常宁让你先去京城?”
宋长安将信纸碎片握在掌心,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嗯。”
简逸咋舌,余光瞥到一旁酣睡着的黑猫,语气惊讶:“她把白糖也留下了?!”
常宁是不是太信任宋长安了些?他们才认识多久?竟然就把白糖也留给宋长安了?
白糖也是,素来不亲近旁人的,可却很喜欢围着宋长安。
简逸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想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好的?
*
宋长安在客栈等了一天,不见李常宁回来,于是准备按照她说的租辆马车上京。
“你自己能行吗?你这一副文弱书生样,别回头被马匪截了道儿掳去当压寨夫人,到时候常宁去京城找不到你,问我的罪怎么办?”简逸打量着他,没正经道。
宋长安收拾包裹的手指一顿,“简大哥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是十七岁吧?虽不小也不算大,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呢……”简逸话里有话。
宋长安自然听出来了。
“我对常宁,”他话语一顿,似乎在思考怎么描述二人之间的关系,许久,才又接着道:“无关风月。”
“无关风月?”
简逸嗤笑一声:“呵。”
鬼才信。
他丢给宋长安一个木盒。
宋长安接过,木盒里是几张银票。
少年有些愕然,抬眸看向简逸,却见他己经转身走到门口了。
“简大哥?”
简逸摆摆手,“常宁走的匆忙,想必没给你留银两,此去京城甚远,你要是饿死在半道儿届时我怎么交代?”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