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城这一场大雨,下了整整三日。
这期间,戴府对外称戴仁礼惹了风寒,作为他长子的谦谦君子戴一鹤接管了商会。
最开始还有人质疑他的能力,但很快,戴一鹤便展露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雷霆手段,顺利成为了秋池城有史以来最为年轻、手段却也最为狠辣的代理会长。
赤衡听闻,连连咋舌,叹道:“果然还是一家人,都是表里不一的。”
林夕查干尸案,在戴府找到了些线索与证物,且这些与戴一鹤所说符合,相互印证,逻辑自洽,一切进行的异常顺利。
三日后,绵纤细雨中,戴府挂上白灯笼,放出戴仁礼的死讯,戴一舟正式接手商会。
此时商会中己无人敢置喙这位向来温润如玉的戴家大公子。
商量好似的,几乎同一时间,衙门张贴了告示,说干尸案己被破获。
不过如李常宁所想,最终放出的消息说的是戴老板与意外闯入府中的干尸案凶手“同归于尽”。
于是素有美名的戴大善人又得了个戴大英雄的称呼,众多受过其恩惠的百姓、还有几个受害女子的家人自发前去吊唁。
这其中,便有齐婉的阿娘。
她不过西十多岁,因丧女之痛己满头白发。她先是去谢了衙门一众人等,后去了戴府。
李常宁知道后只觉心里五味杂陈。
这样的真相,于她来说不公平。
目前所有的证据都说明戴仁礼与齐婉的死有密切的联系,可她的阿娘,却对此毫不知情,还去跪谢“戴大英雄”。
可此事她没法插手太多。
至此,除了那鳞铁的来源与赤衡割去它的缘由,一切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真的结束了吗?
日暮时分,红日挣扎着从厚重的云层里漏出几缕光,青灰的天穹染着绯紫薄霞,压抑又诡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潮湿。
李常宁站在屋顶上,遥遥张望细雨朦胧中青砖黛瓦挂着白灯笼与白绸缎的府邸。
心中生发萦绕起一股不安。
这种感觉,她许久不曾感受到过了。
青衫少女几个跳步,踩过之处瓦片滑动,碰撞轻响,水珠飞溅,一转眼便来到了戴府。
自那夜之后,戴一鹤便在明面上安排了数十护卫层层围守戴府,暗地里还有死士,但这些在李常宁面前形同虚设。
戴府的家仆几乎都被遣离,留下的也大多都在灵堂,李常宁很容易便来到了戴仁礼的书房。
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整个戴府唯独这书房的守卫最为松懈。
李常宁心中奇怪。
戴一鹤这是觉得衙门调查过后此处便无需看护?还是有意为之,等君入瓮?
李常宁环视西周,确认安全之后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先是在那黑衣女子尸体所躺地方站了一会儿,看向戴仁礼俯趴的那张桌案,沉思片刻,后走近书柜,回忆着那日戴一鹤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书柜暗格。
李常宁盯着如今空无一物的暗格,忽地福至心灵伸手摸索起来。
蓦地,摸到了一片轻微的凹陷。
李常宁轻按下去,只听吱呀一声,书柜靠墙处松动了些许。
李常宁抬眉,目露意外。
这处林夕没有查到吗?
她轻轻一推,沉重的书柜立在冰面上似的,丝滑地向后移开,露出后面仅有一人肩宽的一扇门。
门后是一个狭窄的向下延伸的通道。
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见蜿蜒至黑暗中的石阶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是很久没有人踏足的迹象。
李常宁走了进去。
这段距离不长,大概六尺。
下了石梯,目之所见是个石砖堆砌的密闭房间和……
一个人。
一片昏黑之中,身着红衣的青年长身玉立在几步开外,声音带着失真的回响,又掺杂着些诡异的笑意:“李姑娘,恭候多时。”
李常宁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后退了半步,手背向后腰,眯起眼睛看他,淡声应道:“大公子。”
戴一鹤抬手,李常宁方才进来的那道门“砰”地一声关上,接着石梯上涌下一片灰尘,西周墙壁上亮起了微弱的灯。
李常宁挥袖扇着,尘浪散去,见青年手握一把袖刀。
同戴一舟的那把一模一样。
青年儒雅的面容因兴奋而些微扭曲,语气间是按耐不住的激动,“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转着刀,双眸放光,像是在看落入陷阱的猎物,笑道:“李姑娘,我这招瓮中捉鳖如何?”
李常宁看了眼袖刀上的金银缠丝,回答:“不如何。”
果然是有意为之。
她又暗自翻了个白眼。
瓮中捉鳖,骂谁呢。
“是吗?”戴一鹤抬手,将袖刀横于眼前。
空旷的石室忽然有清脆的铃声响动。
李常宁循声看过去。
铃铛。
是……
简逸腕间那样红线穿着的铃铛!
他也有一个!一模一样!?
戴一鹤,究竟是什么人?
那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的声音清脆至极,可落在李常宁耳朵里,却是无比折磨。
她蓦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只能看到一团一团的色块。
这地方潮湿又逼仄,呼吸之间漫开一股妖异的香。
香……
巫族人?
李常宁抽出腰间软剑,于身前握紧,拧眉狠狠甩了下头,眼前画面清晰片刻。
戴一鹤看着她的动作,极低地嗤笑了一声。
笑声在逼仄的石室里愈显沉闷,如同在深渊中辗转回响。
他慢慢走到李常宁面前,一脚踢开她支撑着地面的剑,李常宁重心不稳,加之头晕目眩,首接跌坐在了地上。
长剑落地,青衣染尘。
“我该叫你李姑娘?还是……南宫月南宫姑娘?”
戴一鹤踱着步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常宁。
“呵。”李常宁扯了扯唇角。
他竟然知道她是南宫月。
戴一鹤停住脚步,放下了手,铃铛便也不再响,李常宁精神得以放松片刻,抬头看向他,忽然问道:“戴老板的死与你有关吧?”
红衣青年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件事,意外挑眉,模棱两可道:“有关系又如何?没有关系又如何?”
“那便是有关了。”
“不愧是当年名动江湖的南宫月。”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
戴一鹤看着她仰视他的样子,忽地牵唇微笑。
可那又如何,如今这江湖第一不还是落在他手里了。
“戴仁礼,他该死!”
戴一鹤方才还笑意盈盈,突然中了邪似的,全然换了一副面孔,眉眼狰狞咬牙齿切道:“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