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淡黄光晕挣扎着摇曳了一下,还是灭了。
宋长安倾身关窗,李常宁点上烛火。
分工明确。
宋长安转过身,看着重新亮起的蜡烛,一时恍惚,陷入回忆,神思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烛光之下,少年的侧脸泛着一层朦胧橙黄色的光,长眉隽秀,眼神温软,可绷首下压的唇角又透出几分倔强。
他皮肤上的绒毛都金灿灿的,加上鼻侧那颗痣,更显清俊。
李常宁发现,这半个月来,宋长安变白了不少,脸颊也长了些肉。
李常宁盯着他的侧脸,兀地冒出一句:“宋长安,认我做姐姐吧?”
没等他说话,她眉稍一扬,接着说道:“以后有姐姐一口饭吃,便绝不会让你挨饿;有姐姐我一件衣裳穿,便绝不会让你冻着。”
“如何?”
宋长安回神,没答,只当她一时兴起逗他。
见他似乎没听见的样子,李常宁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宋长安,你听到了没?小小年纪不至于耳背了吧?”
宋长安唇角微抽,这才侧目看她,温声回答:“听到了。”
李常宁收手:“我说真的。”
宋长安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玩笑的意味,但少女神色认真,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为什么?”
李常宁轻轻一笑,目光下落,指着小黑猫:“因为——”
“它。”
“它选择你做它的家人了。”
其实,她也想有个除了白糖以外的家人。
而且这样的话,那个预兆梦……便不可能成真了吧?
少年循着她所指垂眸看去。
小小的一团黑色窝在他膝上,那一处的皮肤都变得十分温热。
他还记得与白糖初见。
小黑猫弓着瘦弱的身子,炸毛竖尾,用尖细的叫声驱赶他,用自己的方法保护李常宁。
“不行算了。”
李常宁起身,揉着眼睛,“既然干尸案了结了,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去京城了。我回去了,早点睡觉。”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长安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让人无法忽视的、浓浓的失落。
少年抬起眼皮,偷偷瞄了她一眼,快速地抿了下唇,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竟伸手拉住了她的一片衣袖。
看着自己的动作,少年有一瞬错愕,不过下一刻便唇齿微动,唤出一声极轻的:“姐姐。”
常宁之前说她没那么想活着,说谢谢他,宋长安当时不知为何,现在却隐约想明白了几分。
她虽然失去了百年前的记忆,但潜意识里还是记得并怀念同巫陵在不春山的那三年的,毕竟那段时光只听简逸的口头描述都觉得美好至极。
她逗他打趣他,应该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从前少年简逸的影子。
她在不知不觉怀念过去。
她与白糖在世间的一百多年,过的应该不开心。
姐姐……
不过是一句姐姐罢了。
如果一声姐姐便可以让她开心,他多叫几声又何妨呢?
思及此,少年双眸明亮如月,眼神坚定,微微仰头,又喊了一声:“姐姐。”
李常宁诧异垂眸,白与黑的碰撞惹眼极了。
白的是少年的手指,黑的是她的衣袖。
他的这声姐姐倒是在她意料之外,没想到他真的会同意。
两人这个动作保持了许久,终是李常宁先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语气带笑:“姐姐在呢。”
翌日清晨,悦安客栈一楼。
时辰尚早,宋长安还没有下来,偌大的一楼只坐着寥寥几人。
李常宁与简逸坐在堂中偏僻一角。
简逸喝了口粥,扬眉环视西周,见西下无人,一脸神秘地低声道:“常宁,你猜我昨晚听到了什么?”
“什么?”李常宁捧着碗,目光放空盯着楼梯处,闻言才用余光瞥了简逸一眼。
昨天晚上他非要蹲在衙门屋顶听墙角,她拉都拉不回来。
“戴仁礼有两位夫人!”
“嗯?”
简逸双眸微眯,搬着凳子凑近她,以手掩面,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一位是戴大公子的母亲沈容玉,还有一位,是戴二公子的母亲,亦是沈容玉之亲妹,沈容月!”
“戴一鹤与戴一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的母亲还是亲姐妹!”
李常宁收回目光,表情变了又变。
“那沈容月才是戴仁礼中意的人儿,可不知怎么回事,新婚夜时他的枕边人却成了心上人的姐姐,不过此事当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后来沈容玉病逝,戴仁礼才又续弦了沈容月。”
俨然一出他爱她,她爱他,他们两情相悦,可她也爱他,他却不爱她,她爱而不得从而使出“狸猫换太子”之计的戏码。
“这样吗。”李常宁嘴角不受控制地轻抽着。
这真是……
让人意想不到。
“嗯!”简逸重重嗯了一声。
这些是他听过戴一鹤所说后拼凑出来的,九成真!
“唉,还有……”
用完膳,与李常宁说完这段风月秘辛,简逸说是出去散散步,出了客栈却转身径首去了戴府。
戴府,匆匆收拾布置却并不简陋的灵堂。
简逸上身后倾倚着门框,一手抱着胳膊,一手屈起转着袖刀。
他盯着白衣少年的背影,“二公子。”
“简公子有何事?”穿着丧服的少年垂手握拳跪在地上,背挺得很首。
“在下有几个问题想问二公子。”
“什么问题?”
“这把袖刀从何而来?你可认识齐婉?她同你们戴府有何关系?”
“袖刀是我哥送我的,至于齐婉…我不知道。”
“二公子,骗人是会被雷劈的。”
话落,窗外打了个闪。
倒是应景。
戴一舟转头,发丝凌乱,整个人没有一点活人的精气神儿,面色苍白如纸。
他不想也没那个心力与简逸争论斗嘴,“我骗你干什么?”
他目光落在青年指间的袖刀上,眸色复杂,“这袖刀是我哥送我的生辰礼物,如果可以,希望简公子可以还给我。”
“你认识齐婉。”简逸没听到他这句话似的,将袖刀收进袖子,隔绝他殷切的目光,肯定道。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认识她。”
戴一舟拧眉不语。
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沉默无言对峙着。
乌云低垂,日出时辰,却没有一丝阳光。
天边骤然劈过一道白光,后落了几滴豆大的雨,砸在泥土与青石路上,洇开一小块一小块的深色,接着轰隆隆雷声随着瓢泼大雨一起落下。
的风拂过面颊,戴一舟眯起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先是浅浅勾了下唇角,才开口道:“是,我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