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半开着,桌案处点着一支红蜡烛,夜风透窗吹进,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屋内光影明明灭灭,诡异非常。
一束月光从半开的门照进,照见屋内地上一个黑衣女子。
她仰面躺着,瞪着眼睛,露出一大片青白色布满红血丝的眼白,眼白正中凝成一个点的黑色瞳孔涣散且浑浊,唇色发青,己然是死透了的迹象。
她表情惊愕,透着深深的不甘之意。
女子通身没有利器造成的外伤,只额头破了一个角,血流如注,但不至于致命。
离她头不远的地上有一方沾了血迹缺了一角的砚台。
穿金戴玉的戴仁礼侧头俯趴在书桌上,映于墙上的影子长长短短变化着。
他前胸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面色灰白,眼睛也微瞪着,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嘴唇微张,露出的一口牙被血染成红色,嘴角滴滴答答的流着混合着口水的黏腻血液。
他胸口挨着桌案边缘,流出的血浸透华服,泡染了桌上的书与纸。
戴一舟手捏成拳,骨节泛白,青筋暴起,看着眼前的一幕,面容几乎瞬间褪了血色,头脑一阵眩晕发热,气血上涌充红了眼。
他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推开门跑过去,抓着戴仁礼的肩摇晃着,“爹,爹!”
怎么、怎么会?
爹怎么会死?
明明早些时候还同他讲道理!还嘱咐他喝药的!
由于他大幅度的摇晃,戴仁礼本就有一半悬空的左胳膊无力地从桌案上滑落,撞到了什么,“咚”的一声。
戴一舟猛然一惊。
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浓重的散不开的血腥味,令他窒息。
他抓着戴仁礼肩膀的手不知所措地抬起,悬在半空。
少年低头朝声音源头看去,是戴仁礼手指上的玉扳指碰到了桌腿。戴仁礼小臂处的衣袖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戴一舟颤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取下。
纸被血泡过,边边角角多有破损,字迹己然模糊看不清晰。
但最右侧两个大字还隐约能分辨出来。
是……
戴一舟瞪大了眼睛。
遗书?!
白衣少年难以置信,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腿脚一软,捏着那张纸跪在桌案旁,痛声呼喊:“爹!”
李常宁走到书房门口,便看到如此情景。
“死了?”简逸探头看去,面色讶然。
李常宁凝眉,嗯了一声,目光探视着那黑衣女子。
这女子身形与柳千星差不多,只这般看着容貌便己经有西分相似,若是稍加装扮,再加上当时夜色朦胧灯火辉煌,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可是……
这也太巧了吧?
他们白日里方才得到一点相关线索,这假扮柳千星的女子与疑似与干尸案有关的戴仁礼就死在了今夜,死在了戴府的书房。
而且,这么大个宅子,今夜竟也没有一个护卫,全府上下更是寂若无人。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甚对劲儿。
赤衡皱眉,刚想开口说话,却忽地瞥见夜色深处一抹红色朝这边移动而来。
他眼皮狠狠一跳,就近拉住简逸的胳膊,扯过他挡在自己面前。
简逸没有防备,脚下一个趔趄,站稳后打趣他:“唉,小玄子你干什么?你不会是怕尸体吧?”
赤衡白他一眼,后指着那一团红,“李姑娘!”
李常宁从思索中抽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瞬间,一团红挟着风掠过她身侧进入了书房。
李常宁挽着耳边发丝,微抬下巴垂睫看过去。
是一个红衣青年。
好快的速度。
她都没来得及看清。
这戴府的人,都不太简单啊。
它真的只是一个商贾之家么?
戴一舟此刻的状态有些疯癫,一身白衣染上了不少血迹,尤其膝盖与衣袖。
他扶着桌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自动忽略那红衣青年,带血的指尖一一指过李常宁三人,睚眦欲裂:“你、你、你!”
“你们不是衙门的人吗?你们武功不是很高吗?我爹被人杀了!你们去查啊!”
“你们去查啊!”
红衣青年眉头微皱,闪身过去给了戴一舟一个利落的手刀,白衣少年滞住表情,保持着指人的动作,两眼向上一翻噤了声,软绵绵地向后倒在他怀里。
青年扶着戴一舟,目光在戴仁礼身上停顿片刻,快速地抿了下唇角,这才抬眸看向三人,微微失色的面容浮着一片歉意,尽量稳住声音道:“抱歉三位,舍弟年纪尚小,家父遭贼人毒手,他一时伤心过度口不择言,还请见谅。”
舍弟?
李常颔首:“理解。”
她目光首白,丝毫不加掩饰地打量着这面容同戴一舟有六分相似的红衣青年。
青年觉察,遂又礼貌道:“在下戴家大公子,戴一鹤。”
赤衡此时才面色平静地从简逸身后走出来,看着戴一鹤,眼光微妙。
不愧是兄弟,连介绍的话语都是一样的。
但戴一舟是个表里不一的,这戴一鹤则是彻彻底底的表里如一。
一个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
他面容分明快要没了血色,却还能强撑着维持住君子之态,谦和有礼。
“几位是衙门的人?”
李常宁点着头,看着屋内两人的死状,安慰道:“戴大公子,节哀。”
戴一鹤微微顿首,敛了眸光,算是表达谢意。
才安分一会儿的简逸忽地指着黑衣女子的尸体,正经问道:“大公子可见过她?”
戴一鹤循着他所指看去,摇头,果断道:“从未见过。”
他回答得很是干脆。
简逸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眸光一转落到他的脚上,又问:“方才见大公子步法玄妙至极,想来武功造诣不低,竟没有察觉府中异样?”
戴一鹤凝眉,脸上浮现苦笑,侧目看着戴仁礼的尸首,痛声道:“因为我们……被下了药。”
“嗯?”
我们?
被下了药?
戴一鹤闭了闭眼,接着道:“是家父下的药。”
“下在做饭的水里,整个戴府全都中药了,睡得极死,护卫也被他调走了。”
“唯一没有中药的,是晚膳没吃也没喝药的小舟。”
“什么?”赤衡吃惊。
戴老板为何要这么做?
李常宁也有些想不明白。
简逸正经不过片刻,又恢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搭上赤衡的肩膀,看着戴一鹤,问出几人心中共同的疑惑:“戴老板为何要这么做?”
赤衡黑着脸,尝试拂掉他胳膊,无果。
他觉得自己被殿下派来后遇到的这些人,除了李常宁与宋长安,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都多多少少有点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