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着她的眼睛,宋长安怔住。
他方才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如此想,便如此做了。
烟火声声,他没期望她听见,也没期望得到她的回应,但她听见了,还回应了,他却哑巴了似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一会儿,而后慢吞吞问道:“酒好喝吗?”
“还不错。”
她唇瓣,桃色口脂在酒水浸润下愈发艳丽,“你要不要尝尝?”
宋长安忽觉心中燥热,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察觉后,他的耳廓瞬间染上桃色,一时竟比少女的口脂还要姝艳几分。
少年心中羞愤,目光微闪,偏过头去看花船,不自然道:“我不会喝酒。”
李常宁轻笑一声,“不会可以学啊。没人生下来就会喝酒。”
宋长安缓了片刻扭过头来,顺口一问,“那你是何时学会的?”
语落,忽觉不妥。
他突然想到,她可能是在父母去世后学会的。
少年盛满清辉的眸子带着些不安,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他怕在这样开心热闹的日子勾起她的伤心事。
却见她面容平静。
李常宁自是不知他所想,手靠栏杆,葱白指尖摩擦着平安锁,回道:“很久之前了。”
很久很久了。
最初只是因好奇尝试了一下,后来就自然而然的会了,并习惯了。
清淡的,浓烈的,醇香辣喉的,苦涩回甘的。
每一种都是不一样的感受。正如在人间一百多年的日子。
“真的不试试?”李常宁侧首,抬手将桂花酿递到他面前,“很不错的。”
她眉微弯,眼中流光点点。
一股香甜漫开在呼吸之间。
宋长安顿了片刻,从她手里接过酒坛,“那便试试。”
少年学着她的样子猛地仰头灌下一口,不出所料被呛到。
“咳咳咳……”他微微弯腰,咳得眼角泛出泪花,抬手擦拭唇角。
李常宁走近几步,抬手轻拍着他的背,语气含着笑意,“这么急做什么?”
好一会儿,宋长安才缓过来,定定地看着手中的桂花酿,抬眸道:“确实不错。”
少女眉梢微挑,“那是。我的品味一向可以,信我的准没错。”
说着,她一把拉起他的衣袖,“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西子色与青色衣袖交织,少女在他前面走着,背影纤秀如画。
宋长安蓦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是在宛城街道上。
不过这次他没有挣扎,反而微勾指尖,扯住了她衣袖一角。
少年心怦怦首跳,要冲出胸膛似的。他此刻好像抓住了那个游戏人间的仙子、那片跌落人间的月光。
锦灯月烛,恍如白昼。
李常宁与宋长安站在花灯铺子前挑选着。
少女手提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举到他眼前,“这个如何?”
宋长安目光微顿,“好看,”他垂眸看了眼手中兔子形状的糖画儿,“兔子……你好像很喜欢兔子?”
李常宁移开花灯,露出半张脸,轻声呢喃,“嗯……”
暖色光晕洒在她眉眼之间,灿若鎏金。
少女微微歪头,笑道:“是挺喜欢的。”
姑且把哭起来像小兔子的少年也算作是“兔子”吧。
她这歪头一笑又俏皮又温和,好看极了,宋长安霎时怔在原地。李常宁付了钱转过身来,对着“石化”的少年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宋长安慌忙别过眼。
此时,迎面走来一对青年男女。
姑娘腰间饰着几只黄菊,男子身挂茱萸,提着些礼品。
“这些会不会有些少?”
男子低头,空出一只手给姑娘理了理头发,声音温柔,“不会,祖母见到我们就会很高兴了。”
“也是。”
少年唇抿了起来。
李常宁循声看过去,忽然想到什么。今日不光是秋桂节,还是重阳。
重阳节……他怕不是又想起奶奶了。
看着他的侧脸,李常宁心下轻叹一口气,温声喊道:“宋长安。”
少女抬手指着前方不远处,“那里有卖河灯的,我们去瞧瞧。”
“嗯,好。”
二人方走近,卖河灯的中年女子便热情招呼,“买河灯吗?可以为亲人祈福的,二位看看想要个什么样式的?”
“简单些的就好。”
“姑娘,这边、这些,都是简单款式。”
李常宁提了提裙摆蹲下身来仔细看过,最终挑了两只西西方方、什么图案也没有的素白河灯。
付了钱,二人往河边靠去。
一人一只,放入河中。
少年虔诚地闭着眼,在心里默然哀思祝愿。
宋长安再睁眼时,发现李常宁正盯着他看,眸色复杂,像是……
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他心头涌上一股转瞬即逝的酸涩感。不自觉抬手覆上胸口,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常宁敛了目光,摇了摇头,酂白缎带随之飘动,“没什么。”
只是他方才的神情太像梦中那个身处牢房,被打的皮开肉绽也依旧容色平静的青年。
她一时恍惚。
宋长安却不免想到羽阳那日她昏迷之际喊的那一声“wuling”。
“常宁,”些微犹豫,他接着问,“……我是不是长的很像你的某位朋友?”
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而且这个朋友于她而言该是很重要的。
李常宁神色诧异,觉得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认真回答,“没有,不像。你怎么会这么想?”
宋长安微抿唇,不说话了。
少女静静看着他,思忖了一会儿,笑道:“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屈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走吧,回去。”
回悦安客栈的路上,碰上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蓝布衣、看起来十二三岁、肘挎一篮花环的少年。
小少年看了两人一眼,伸出胳膊将花篮往前递了递,一脸期待,对着宋长安问道:“大哥哥,给姐姐买一个花环吗?”
宋长安先是看向李常宁,见她点头,才挑了个花环。
小少年接过钱,眉开眼笑,“谢谢哥哥姐姐,哥哥姐姐百年好合!”
遂一溜烟儿向前跑远,往主街去了。
宋长安两颊飞红,拿着花环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好一会才憋出一句,“童言无忌。”
李常宁赞同点头,看着他手中编得些许粗糙的花环,抬眸,眨了眨眼,“不是给我买的?”
少年这才手忙脚乱地将花环戴在她头上。
人比花娇。
看着他的反应,李常宁噗嗤一笑。
怎么这么呆,这还是她认识的宋长安吗?
少年清秀的面容越来越红,鼻侧那颗红痣都全然看不见了,结结巴巴道:“有…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没有,一点都不好笑~”虽是如此说,可她脸上笑意不减。
二人站的这一处远离主街,只零零散散几个行人,周遭空旷,正巧牵星楼三楼亭台有一面可以望得见。
师钰成立在亭中,手轻撩起白纱帷幔,双眸微眯,危险的目光落在宋长安身上。
他胸口一股强烈的情绪汹涌而来。
是嫉妒。
师父教养他与阿姐五年,可从未与他们这般赏玩过。
这个人,不过与师父相识月余……他何德何能?还给师父戴花环,这举动,过于亲密了。
师钰成放下白纱帷幔,朝暗处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一个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现身,拱手道:“公子。”
师钰成转过身,唇角微勾,抬手示意他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遂一摆手,玄色衣袖划出一道弧线,“下去吧。”
“是。”
这厢,李常宁与宋长安己到了悦安客栈门前。
耳边风动,一树梨雪。
宋长安刚要踏过门槛,却被李常宁一把拉回来,少年一个踉跄,目光微倾看向被她抓着的手腕,一时疑惑。
忽有破风声。
接着,“扑通”一声闷响,一抹艳丽如火的红在宋长安惊愕的目光中砸在地上。
尘埃飞起,却不见血。
他立时反握住李常宁的手,往后退开几步,目光微紧,仍心有余悸。
“常宁!”
李常宁闻声看去。
简逸从远处过来,赪紫色衣服下摆此时染了血,成了凝夜紫。
这般动静,不多时,悦安客栈前便围了一堆人。
“哎呀呀,这日子,真是晦气!”
“死人了?快报官呐!”
“小豆子,别看了,走走走,回家,别触了霉头!”
“咦,怎么不见血?”
“对啊,怎么没血?”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赤衡瞥了一眼衣角染血的简逸,“你杀的?”
简逸没说话,神色难得正经的望向李常宁,目光复又落在她被宋长安握着的手上。
察觉他的目光,少年立刻松开手。
围观的人群却突然爆出一声惊呼,“这,这不是千星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