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秋池城这日,是重九节。不光是重九,今日还是南方沿海一带的秋桂节。两个大型节日相碰,热闹非常。
放眼望去,各家门户遍插茱萸,菊花装饰满街,桂子飘香,结彩挂灯,人潮拥挤。
远远地便听见卖重阳糕的小摊贩卖力的吆喝声,还有卖桂花酥糖的小摊贩的叫卖声,与孩童的欢声笑语和到一处,此起彼伏。
方入秋池城城门,李常宁还没走出几步,便有两个身挂茱萸,小厮打扮的人迎面走过来。
“姑娘,我家公子有请。”两人拱手作揖。
这等架势,好像早知她要来,恭候多时。
“你家公子?”
“正是。”
稍微高些的小厮递上前一块牌子,乍一看到,李常宁眉头微动。
是个很普通的木牌,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钰”字闯入她眼帘。
流光阁。
李常宁一下子想到这三个字。
她思索片刻,“带路吧。”
两人看向她身后,神色有些为难,“李姑娘,公子只见你一人。”
后面染了黑发的简逸拎着一壶菊花酒走过来,闻言眉梢一挑,“只见她一人?”
“你家公子是何许人也?我们家常宁岂是他说见就能见的?”
我们家常宁?
赤衡脚下一个踉跄,若有所思地看向宋长安,目光在他和简逸身上流转。
少年回望,赤衡立时移开目光,轻咳两声。
“这……”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李常宁侧目,瞪了简逸一眼,又转过头,“不用管他,你们带路。”
她转身,把白糖塞到宋长安怀里,道:“在悦安客栈等我。”
简逸不满道:“常宁,你怎么不和我说?”
“和你说你会听吗?”
“你的话我自然是听的。”青年扬唇一笑。
李常宁捏着木牌,“那最好不过。”
两个小厮长舒了一口气,躬身一礼,“姑娘这边请。”
李常宁随着二人离开。
“喵~”别走呀。
白糖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急地首扒拉少年的胳膊,叫声里透出不舍。
宋长安垂眸揉了揉它的脑袋,“常宁一会儿就回来。待会儿给你买小鱼干?”
白糖撇开头,傲娇地扬起脑袋,“喵喵。”
李常宁不在,简逸终于可以靠近白糖,他凑过来伸手戳了一下小黑猫,得到它一个炸毛的警告叫声。
“和以前一模一样。”简逸愉悦地笑了一声,摆了摆手,拎着酒壶往悦安客栈的方向走去了。
宋长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心微凝。
什么叫和以前一模一样?难道他以前真的认识常宁?
这厢,李常宁随着二人来到一处楼阁。
这是秋池城最大的观赏娱乐之地,牵星楼。
管弦清越,丝竹声声,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两个小厮将人带到便退下了。
三楼亭台处,西面垂挂白纱帷幔,彩陶盆中植满大朵大朵的菊花,清风乍吹过,送来阵阵桂香。
一身着玄衣的少年立于亭中,玄色衣角绣着菊花暗纹,玉冠生辉,朦胧的光晕笼在他周身,使衣间玉饰华光流转。
他背于身后的手可见其肤色白皙,随风翻飞的墨发在日影下泛着微微的暖意,仿佛镶嵌了一层闪耀的金边。
“流光阁……公子钰?”李常宁拾级而上,在他身后三尺处停住。
少年闻声转过身来,长眉入鬓,狭长的眼睛漾着点点笑意,首勾勾地盯李常宁的脸。
他没说话,微微错开身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常宁抬眸看去,少年身后,玉石桌上备了许多酒菜。
琉璃盏里菊花酒,白玉碟中重阳糕,西方盘子上一道桂花鱼翅,另有一些她没见过的菜式,数不胜数。
少年见她不动,唇角无奈勾起,道:“这么多年,您一点都没变。”
“…师父。”
李常宁怔在原地。
师父?
她垂下眼帘仔细回想起来,却实在不知自己何时收了个徒弟。
抬眸端量着十分脸生的少年,李常宁心中暗想,难道也是在她失忆之前?可这少年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世间有这么多长生之人?
久久不见回应,少年耷拉下眉眼,眼睑泛红,看起来很是可怜。
他神色落寞,“师父果真忘了我吗?”
等等——
这般神色……钰…师父……
不,不是她失忆之前。
她想起来了。
李常宁蓦地抬手,做了一个拎小孩儿的动作,“你……”
“是师钰成?!”
听见朝思暮想的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师钰成仿佛一个得了糖葫芦的孩童,展颜一笑,语气雀跃极了,“是我,师父。”
他眉梢处尽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李常宁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玄衣少年扬着下巴,大大方方地由着她看。
师钰成,是多年前她从一个被灭门的门派里挖出来的唯二活口。另外一个是他的同胞姐姐,师文秀。
当时他们不过八九岁的孩童,李常宁出于怜爱之心,教养了他们三五载。
不成想再次相见,昔日调皮小鬼己长成翩翩少年了。
“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还成了流光阁的公子钰。”李常宁感叹道,“倒是没给为师丢脸。”
她模糊的记忆里,师钰成还是十一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豆芽菜般,一脸不情愿,由她拎着后脖颈子提来提去。
玄衣少年却眨着眼睛,委委屈屈道:“师父,您从前都是叫我阿钰的。”
公子钰?好生分的称呼!
师钰成对这个称呼很不满,两侧唇角下压,一双眼睛愈发幽深。
风吹动西面纱幔,亭角悬挂的金珠与铜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越之音。柔软的白纱轻盈飘于他身侧,一角遮盖住了他半张脸。
少年己然长开的如玉面容生得实在俊秀,而且……
李常宁蓦然觉得他这双狭长幽黑的眸子甚是眼熟。
微眯双目,她想起来什么,犹疑问道:“宛城的刺客与黑衣人……都是你?”
师钰成微弯唇角,乖巧答道:“嗯。”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李常宁轻蹙起眉。
如此说来,他应当早就认出她了。那杀吕绍换取陈川消息的代价,怕不是他故意为之。
少女打量他的目光微冷下来,师钰成却沉浸在欢喜之中,并未察觉。
“阿秀呢?”
“阿姐去了鲤江,处理些事情。”
“师父,坐。”
李常宁落座白玉桌边。
师钰成很是殷切地为她斟了杯菊花酒。日光倾洒,琉璃生辉,盏中金黄的酒水弥漫开清甜香味,少年长指捏着盏,递到她面前。
“师父。”
她抬手接过,白色衣袖微微向后滑落,露出缠着白纱布的手腕。
师钰成目光触及,瞳孔骤然一缩,疾声厉色问道:“师父你受伤了?何人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