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摇曳,赤衡拿着一张写了字迹的纸,于斑驳光影里看着。
难怪殿下让他放弃温世子转而盯着她。
难怪不近女色的那位会如此牵念她。
难怪,难怪。
赤衡不禁感叹咋舌。
将纸卷好,用细线绑紧,系于白鸽腿上。将白鸽往窗外一扔,霎时,一团清明的白便扑着翅膀朝暮色苍茫处飞远了。
解决了羽阳镇的事,走的那日,镇民们夹道相送。
李常宁怀里被塞了好些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却承载着镇民衷心的感谢。
她如何推脱都无用。最后眼瞧着她实在拿不下了,他们才作罢。
去往秋池城的马车里,李常宁靠着车壁,正出神地看着手里一个粗糙的布缝的老虎。
这是许鸢给她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光是打了补丁的都有好几处。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手。
骨节分明,指尖泛粉。
是宋长安递过来一包东西。
她些微诧异,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枣泥糕。
红彤彤的颜色,和少年的耳朵一样。
对面的少年移开视线,撇过头,看天看地看窗外风景,就是不看她,好一会儿,略微变扭道:“……你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李常宁眉眼向下弯,浅如琉璃的眸中盛满了笑意,“你怎么知道?”
风擦过耳鬓,宋长安额边碎发轻扬。
他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了一下,发觉少女疑惑的目光,清咳一声道:“简逸给的枣泥糕,你一块不落,全吃完了。”
李常宁将布老虎放于膝上,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一包枣泥糕。
油纸边蜷曲着,皱巴巴的,不知被少年捏了多少下。
她微抬眸睇视少年,见他耳廓泛红,唇角勾起,笑道:“确实喜欢。”
白糖本窝在她的脚边,此时蓦地跳至宋长安腿上。
少年稳稳接住它,忽然问道:“你那头疼是病吗?”
李常宁咬了一口枣泥糕,摇了摇头,“我说过的,我从不生病。”
宋长安眸光微动。
她的确说过的。
在他们从宛城回家的路上。
从不生病……那难道是和她失忆有关?
李常宁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嚼着糕点端量着面前的少年,少顷,问道:“你在关心我?”
她尾音上扬,颇有些逗趣之意。
宋长安眉心一跳,立即将白糖举到面前,挡住她投过来的视线,一本正经道:“随口问问。”
李常宁抬了抬眉梢,微微歪头,去看他的脸。少年举着白糖躲着,惹的白糖喵喵首叫,蹬腿儿伸爪子妄图挣脱,却是无用功。
“喵!”欺负猫吗这不是!
白糖晃着尾巴,叫的可怜兮兮的。偏宋长安没有放下它的意思。
少女噗嗤一笑,“行了行了,放它下来吧,不看你就是了。”
“我只是看白糖很想活动活动。”
“喵?”不想!
宋长安煞有介事道,又晃了晃白糖,见它炸毛,才把它放在腿上。
面前陡然出现一只手,随后有软软糯糯的东西抵在唇边。
少年一僵,白糖立时挣脱束缚,跳回李常宁脚边,蹭着她的小腿。
宋长安垂眸。
是一块枣泥糕。
鼻息之间有糕点的甜腻和她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
很好闻。
枣泥糕又往前抵了抵,触到牙关。他下意识张嘴含住,看着那纤细如玉的手指抽离,又闻一声,“谢谢了。”
宋长安品味着糕点,不过是米糕与红枣泥,除了不是很甜之外,感觉没什么特别的。
少年咽下糕点,澈净的双眸看向对面的白衣少女。
而且,用他送的枣泥糕来谢他,总觉得怪怪的。
因为吞咽动作,他不甚明显的喉结微微滚动,此时又盯着她看,李常宁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尝到了美味,还想吃枣泥糕。
想了想,她又拿了一块,神色多有不舍,递到他面前,“给。”
宋长安愣住。
嗯?
还没明白她在干什么,又听少女补充道:“最后一块了啊,而且这本是你送给我的……”
她小声嘟囔,“哪有这般道理……”
马车空间逼仄,宋长安听了个清楚,心下了然。
下一刻,狐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蹙起眉。
他怎么觉得常宁变得……有些傻了?
“我不吃。”他摇头,抱着白糖往后仰靠在车壁上,以表话的真假。
风吹起帷幔,如线光影流入,落在少女侧脸,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瓷白的脸颊上绒毛清晰可见。
李常宁扫了他一眼,飞快地收回了手,唯恐他反悔似的。
少年看着她的动作,怔了片刻,蓦地哑然失笑。
谁能想到看起来清清冷冷,似乎不食人间烟火,武力高强的李常宁如此喜欢吃枣泥糕,还……
如此,护食可爱。
“你笑什么?”李常宁疑惑问道。
算来,这是他自上车以来第二次笑了。
她抿唇,拭去嘴角的糕点渣子,觉得宋长安今日奇奇怪怪的。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宋长安想了一会儿,接着道:“对枣泥糕如此喜爱。”
“这有何想不到?”李常宁说着,又拿起一块,于眼前看了看,“人都会有自己喜爱的东西。”
她自然不例外。
“这枣泥糕是在羽阳买的?怎么和简逸给我的味道不太一样?”
宋长安抬手抹着唇角,口中含糊不清,“嗯……”
他眸光微闪,缓声道:“可能,不是一家店吧,有所不同很正常。”
不知是为了掩盖心虚还是什么,少年侧头撩开帷幔,左右看了看,看见斜后方马车外沉着一张脸坐着的赤衡。
“池大哥?”
两车之间距离不甚远,赤衡又是习武之人,耳朵灵敏得很。他抬眉,看向少年,脸色稍有缓和。
“怎么?”
宋长安回头,“池大哥在马车外面坐着,脸色不太好。”
闻言,李常宁轻轻一笑,眉稍却不经意挑起,“想来是简逸又干了什么。”
青衣少年颔首赞同。
正巧行至一处密林,忽闻鸟雀啼鸣几声。
少女垂眸,食指轻敲油纸包裹。
简逸。这人总说她变了许多。
可与她零星记忆里相比,他又何尝不是变了好多。又或者……当初,她便没有完完全全认清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目光落在两只缠着白纱的手腕上。余光瞥见那只布老虎。
心里倏然有一根弦断开了。
天朗风轻,阳光明媚,万物可爱。
“宋长安。”她忽然喊道。
“嗯?”少年轻嗯。
“宋、长、安。”李常宁靠着车壁,定睛瞧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唤道。
少年面色些微疑惑,却还是“嗯”着应答。
白衣少女轻轻勾起唇角。
嗯——她忽然不想自杀了。
她想要找回之前丢失的记忆,了解或不堪或悲惨的过去,找回原本的她。
不叫李常宁,也不是南宫月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