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宁这边,方才得知蓝衣青年名叫贺煦,那“怪物”是他亲哥哥,贺霖。
“他们不是怪物,只是染了怪病。”
“怪病?”
贺煦抹了把眼泪,点头,道:“从两年前开始,镇上陆陆续续有人染上这怪病。他们最初只是浑身瘙痒,喜食生肉,我们请了大夫来看——”
“镇上郎中看不出问题所在,我们又去了周边的秋池城和晋阳,可那些大夫都束手无策……”
“后来得病的人症状加重,渐渐如蝙蝠昼伏夜出,面相也变得青面獠牙,像个怪物一样,会无缘无故攻击人。老一辈儿的人迷信,认定我们羽阳镇是受了诅咒,请了一个劳什子大师来驱邪除秽,整整做法三日,也没有用。”
“后来那大师也没了法子,让我们用火烧……”贺煦苦涩一笑,看着被定住的贺霖,抬手帮他撩开头发,“可他们都是我们的亲人啊?我们怎么可能下得去手放火烧死他们呢……”
“所以你们杀了那位大师,又借人失踪之事去报了官,又杀了来此的官差,编造了怪物的传说出来?让人们不敢来羽阳?”李常宁蹙眉问道。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只有这样的走向。
“那卖茶老翁也是你们羽阳镇人?”那老翁言语间都是想阻止他们来羽阳。
“福来客栈也是你们专门留出的,给那些不听劝告或者意外来此的人留宿?”
贺煦垂头,默认。
“这都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人!也保护了那些外乡人不是吗?”
他又忽地抬起头,“二位,我知道二位不是普通人,你们能不能不杀我哥哥……他没害过人!他只是爱吃活物…”
他说着,矮下身子,要跪下去,被李常宁用剑抵住膝盖,少女眉目似有寒霜,“我们也没说要杀他。”
简逸侧目,语气欠欠道:“唉?我可没说不杀他哦。”
李常宁不理会他。
贺煦低头看了一眼膝盖处泛着寒光的剑,面色一愣,随即涕泗横流,哭道:“二位也不能报官啊,报了官,这些得了怪病的人就都活不成了。”他们也活不成了。
官府大概会采取对待治不好的疫病那样的法子,封城,封镇,任他们自取灭亡,或者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站首身子,语气急促,“不过那个大师和官差的死可以有个说法,我可以自首下狱……”
他这话里好像有什么敏感字眼,一旁的贺霖蓦地睁大了眼睛,眼白布满血丝,与泛黑的面色形成对比,诡异极了。
他嘴里咿咿呀呀,却说不出话。
简逸抬眉,“他们还有神智?”
贺煦擦了把鼻涕,如大海浮沉中抓住了救命稻草,“有!有的!他们可以听懂人话的!”
他目光希冀地看着李常宁与简逸。
还有神智,那便还是人,还有的救。
李常宁收了剑,“把你们镇子上得病的人都召集起来。”
贺煦先是一怔,而后面上带着巨大的欢喜,“好,好,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别急着谢,治不治得好还不一定。”简逸说出的话很煞风景。
贺煦稍微收敛了一下,“那也多谢二位!”
夜色褪去,拂晓将近。
福来客栈堂中,乌泱泱地聚集了一堆人。
又陆续有很多人提着青灯引导那些得了病的人走进来。
数十盏青灯像是来自地府的接引,宋长安看了几眼,收回目光。
“既然是病,肯定有法子可以治。”李常宁道,“但是很难。”
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她想到了桑家,但此去甚远。
“这有什么难的?”
少女闻声抬眸,目露狐疑,“你能治?”
简逸唇角微勾,指尖把玩着一缕白发,看向李常宁,道:“我当然……”
他话说一半,让人听了心痒。
李常宁凉凉地瞥他一眼,简逸才接着道:“不能。”
“那你说什么大话呢?”少女踹他一脚,后者灵活躲过。
她出脚的速度与他躲开的时机刚刚好,就好像二人经常这样,己经形成一种习惯似的。
白发青年站稳,放下头发,认真地看着李常宁,声音幽幽道:“我不能,但你能。”
“我?”
他声音很轻,保证只有三人可以听见,“你的血,是世间最好的灵药,可治世间百病。”
“你只要放点血就能救这一整个镇子上染了怪病的人,以及……”
“他们的家人。”
他声音轻轻,落在宋长安耳朵里却重如千金。少年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一口否决道:“不行!”
这人来历不明,行事神经,说的话自然也不能信。
何况就算是真的,这一个镇子上的病人那么多,常宁得放多少血!
白发青年瞧了宋长安一眼,“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少年一噎,无言以对。
“没事,”李常宁对宋长安道,复转过头,眸色复杂,看着简逸带笑的脸,“你如何知道?”
她都不知她的血这么有用。
简逸倚着栏杆,余光看到从不远处走来的赤衡,轻笑一声,“常宁忘了?我与你娘,早就认识的。”
宋长安抿唇。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思考过后,李常宁抬手,晃了晃小臂,“我可以,但这个面,你出。”
“好。”
白发青年也知道她的想法,不过似乎胸有成竹,不甚在乎。他袖子一甩,擦过赤衡身侧,像是特意,道:“那我去准备药材了。”
“药材?”赤衡疑惑。
他不过离开了一会儿,怎么就己经可以准备药材了?
李常宁放下手,理着袖子,“嗯。他说他有办法治。”
赤衡看着简逸远去的背影,一脸愕然。他顿了一会儿,随后追着简逸离开了。
李常宁就在这里,一时也不会跑,可那能治怪病的方子……殿下应该会很感兴趣。
宋长安沉默不语站立一旁,眉心就没舒展开过。
李常宁转头看他,抬手指着他额间,笑道:“你的眉心都可以夹死一只蝇虫了。”
宋长安盯着她皓白如月的手腕,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问道:“他的话可信吗?”
他面容严肃,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声音里满是认真。
少女见状讪讪放下手,不知为何有点心虚。避开他的目光,垂睫看向脚尖,回道:“一半一半吧。”
这真不好说。
踢了踢脚,白色裙摆荡出又落回,如堆叠如雪、随月涨落的潮汐。
“你为何如此相信他?”他声质清润,透着些许不解。
李常宁抬眸。
少年眼睛澄澈,似一面安静的湖。
无一杂质的湖里有她的身影。李常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别人眼中看到她的模样。
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但她确实偏向于相信简逸,即使他看起来一副不靠谱的样子。
她木了一下,方才想开口,正逢贺煦拾级而上。他走到近前,朝她弓腰,“姑娘,人都在这儿了。”
他手指堂中,“共一百一十七人。”
一百一十七人。
宋长安又紧紧抿起了唇。
李常宁探头看去。
只见客栈不甚大的堂中挤满了着各色衣裳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锈味儿。
羽阳镇不大,所居不过千人,得了怪病的己占十分之一。
她看了宋长安一眼,似是宽慰,后转头对贺煦说:“嗯,我这便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