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简逸回头张望的背影。
除了他的头发黑一块白一块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远处雾气霭霭，枫林朦胧，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简逸一脸疑惑地扭过头来，“怎么了？”
李常宁看到他的脸，没忍住，唇角抽了两下。
他一脸黑黢黢的。
这颜色，再加上他的发型，像一个长了白色霉斑的黑色包子。
宋长安与赤衡也看向他。
赤衡率先笑出声，“不是，你这……掉色了？”
宋长安倒没赤衡反应那么夸张，不过也微微凝眉。
“掉色？掉什么色？”
简逸被几人看的心里发毛。
从头发汇集的雨水沿着他额头、鼻梁滑落最终从鼻尖滴落在衣领处，看着白色衣领处洇开的一团墨色，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抹了一把脸。
一手都是染了墨水般浓郁的黑色。
“……”
头发掉色了。
他这次染得匆忙，没用药水加固，没成想被雨一淋首接掉色了。
简逸甩了甩手，抬眸看了正哈哈笑着的赤衡一眼，眸光寒凉似冷刀，咬牙切齿：“你再笑？”
他暗红的薄唇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语气充满了威胁意味，仿佛只要赤衡再笑一声，下一刻就会被他抹了脖子。
后者体会过他的厉害，闻言只觉得浑身一凉，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可成效不大，虽然没了哈哈声，却忍得肩一耸一耸的。
简逸更气了。
李常宁转过头，指着“发霉黑包子”，笑道：“没事儿，阿翁，他这是病。”
她与老翁说话时语气少见的带着些温柔，音量适宜，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与方才在枫树林里判若两人。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简逸傻了眼。
黑着一张脸的简逸：“？”
他抬手指着自己，一脸愕然，嘴巴微张，露出几颗白牙，更显滑稽。
他有病？他怎么不知道？
“是，是嘛？”老翁眨了眨浑浊的眼睛，看了眼简逸又匆匆移开目光，仍心有余悸似的。
不过面前这小姑娘生得跟个仙女儿似的，看着也面善，他稍稍放下心来，放下手里瓷碗，拍着胸口，微微吐息道：“嘛呀，我还以为碰上那怪物了呢……”
李常宁抓住了重点。
她唇角带着浅笑，扶着老翁坐下，说道：“怪物？这世间哪里有怪物。阿翁您莫不是从哪儿听了什么奇谈怪趣？”
“哎呀，小姑娘，你不知道……”灰发老者转头，很是谨慎地瞧了瞧西周，干枯如老树枝的手半掩在发白突出的唇前，神秘兮兮地道：“那可不是什么奇谈怪趣……”
宋长安与揉着笑僵了的脸的赤衡也走过来坐下，只简逸一边洗脸去了。
“那是真事。”
老者用苍老沙哑的声音缓慢地讲述着，“两年前的秋天，这一带连着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雨……雨水滂沱之中，那个怪物出现了……”
“与人差不多高，瘦长的身材，黑色的脸，鲜红的像吃了小孩的嘴，可怕的很呐！”
“当然，最可怕的不是它的长相，而是它生吞活物啊！野的兔子、家养的鸡、甚至是人……那场面，血腥的让人看了三日吃不下饭……”
雨声淅淅沥沥，茶棚上雨水凝成珠垂落，滴滴哒哒砸在坑中，周围雾气弥漫，更显得此刻氛围诡异。
李常宁声音轻轻，淡淡的嗓音好像从雨雾另一头传过来，“哦？这么说，您见过那怪物？”
老者面色忽变，止不住地摆手，“我怎么可能见过……”
“那您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还如此确定那怪物的存在？”简逸洗了脸走过来，十分自然地靠着赤衡坐下。
赤衡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
简逸又挨过去，一手勾上他的背，好像他们两个多熟稔似的。
他面容白净，唇色殷红，发上的黑色己经完全洗掉，雨丝溅落在一头束起的白发上，璨然地像镀了层银白月光。
他冲赤衡扬唇一笑。
赤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记得，这人原本是待在南风馆的吧，他莫不是……
莫不是看上他了？
想到这个可能，赤衡眼皮狠狠一跳，脸色吞了苍蝇般难看。
偏简逸诚心逗他，又往他旁边靠了靠，看见赤衡沉下去的脸色，他心情大好，抬眸看着老翁问道：“您真的没见过？”
老翁看着面前这白发青年，嗫嚅半晌，叹了口气，吞吞吐吐道：“见…过…见过…的。”
“大概一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我在这里收拾东西，正准备回家，那怪物突然从一旁树丛里窜了出来，红口黑面，嘴里还叼着一只正流血还在挣扎着的兔子。”
“鲜血淋漓，一身血腥味，手里拿着撕成两半的兔子，目露凶光……”
李常宁听着，眸光微动。这些细节，他倒是记得清楚。
“哦？那怪物这么凶残，您是怎么逃脱的？”
灰发老者咽了口口水，接着道：“幸而有几个年轻人往羽阳镇上去，路过这里，一起赶跑了那怪物……”说到这儿，他又偏了话题，说起那几个年轻人来。
“既然知道这带有怪物出没，那您还在这里摆摊？”赤衡疑惑。
他一个老人家，既然见过那怪物，怎么还一个人来此摆茶摊？
老翁苦笑，“生活所迫啊……”
“怎么也不报官？”宋长安问道。
听他讲了那么多，也没说报官一事。不管那到底是怪物还是是什么，正常人看见这东西不应该去报官吗？
老者浑浊的眼睛闪出一丝光亮，是惊惧之色，“小伙子，我们当然第一时间报了官！但我们没法儿说看见了怪物，也没人信，只说镇上近来常有人失踪，可那官差行至半路就被怪物杀了……”
等了许久，不见官差的到来，镇上人去找，发现林子里那官差死状惨烈。自此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官差，可无一例外全都死了，官府也不敢再派人来。
羽阳怪物传言渐盛，官府发了告示提醒，以致这条路上人都少了许多。
“后来那怪物又在羽阳镇出现了几次，都是这样下着大雨的时候。”
老翁这个故事讲完，天边雨己经停了。
几缕阳光穿破云层，划过灰蒙天际，洒在路边积水的泥土坑里，波光粼粼，如一洼碎银。
波光闪动之间映射出三白一灰的背影。
“那怪物，是真的吗？”宋长安侧目，问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了羽阳不就知道了？”李常宁把白糖塞到他怀里，“而且，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妖诡怪物，左右不过人装的罢了。”
反正她活这一百多年没见过。
少女摆摆手，一手提着裙摆走远了。
宋长安却是一顿。
他想到了李常宁凭空变出银子与剑的事情。
少年看着那白色倩影，若有所思。
这世间没有妖诡怪物，倒是有仙子。
少年唇角微微上扬，指尖轻点白糖的脑袋，提步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