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宁没再说话,枫树林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风刮树枝,脚踏落叶的声音。
她忽然听见少年清缓的嗓音响在耳畔,他问:“你不想他们吗?”
宋长安望向她的目光略微复杂,暗含了太多情绪。
他才想到这个问题。
她陪他找陈川寻轻棠,那她呢,她的爹娘呢?
李常宁顿住脚步。白衣黑发,于一片赤红之中,绝世独立。
想他们。
想谁?
南宫月和李大壮?
那都是她随口编的名字。
不春山山下一条窄窄的溪水旁,她一醒来就是少女模样,记忆空白,神思混沌,一百多年来与白糖行走在人间,也不是没想过一个问题。
她从哪里来?
这世上,除了东方遥,她所认识的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
可她与东方遥又是不一样的。
东方遥是许愿池中,聆听人们美好祝愿,吸收天地精华而化形的一尾锦鲤。
她为鱼百年,为人百年。
对世间有着清晰的记忆。
李常宁没有。
所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问题,后来干脆不自找麻烦,不去想。
少女低头,揉了揉白糖的脑袋,道:“想什么?他们早就离开人世了。”
南宫月死了,李大壮也死了。
带着不属于“李常宁”这个身份的两段回忆,死去了。
宋长安一怔。
他眼里,李常宁垂头抚摸白糖的动作俨然成了掩饰自己难过的幌子。
他动了动唇,脑海里想了无数安慰的话,可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节哀。”
他不会安慰人。
也从未安慰过人。
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方式就是给对方一个温暖的拥抱,可他自觉与李常宁的关系远没好到可以拥抱的地步。
太过唐突。
少年神色微妙,转过头又僵硬地说了句:“对不起。”都怪他,问什么不好,偏偏问了这个,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李常宁抬眸,眸光清盈,可这清盈落在宋长安眼里,自动解读成是她在强忍着泪水。
她语气疑惑,“怎么又说对不起?”
看见少年脸上的歉意,她瞬间明白。
“知道你是关心……”她话没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了自己头上。
宋长安胳膊投下的阴影里,李常宁面色陡然一僵,眼看着面前少年耳朵越来越红,她噗嗤一笑。
向来淡如出水青莲的面容带了些发自真心的、有温度的笑容。
宋长安停留一瞬,便迅速收回了手。他眼神躲闪,磕磕巴巴解释道:“你…之前也是……这,这样…安慰我的……”
“嗷!”
李常宁雾眉轻扬,刚欲说话,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哀嚎。
不是简逸的声音。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垂着头的灰衣青年双手背在身后被简逸单手押着。
灰衣青年弯着腰,耸动肩膀想要挣脱。
“别动!”简逸喝了一声,又抬头,冲李常宁招手,一脸邀功的表情,朗声道:“妹妹,我帮你抓了个坏人!”
“坏人”赤衡欲哭无泪。
这简逸到底什么来头,一招就把他制服了,还挣脱不开。
而且,他昨夜才打伤了李常宁,怎么今日又与她称兄道妹起来了?
简逸拎小鸡仔似的把赤衡提到李常宁面前,“喏,就是他,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
赤衡抬头,神色痛苦,语气卑微地祈求道:“李姑娘,快让你哥哥放了我。”
听了这话,简逸心情甚好,微微松了手,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李常宁冷冷瞥了眼简逸,道:“我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又对着赤衡道:“你还真是尽职尽责。你看到我杀了吕绍了吧?怎么还要跟着我,不怕我杀了你?”
赤衡察觉身后桎梏有所松懈,胳膊用足力道,方才挣脱开来。他跳至一边,拍了拍身上的灰,“殿下的命令。”
“你对温垚倒是忠心耿耿。”
眼见着误会越来越深,赤衡也不解释,他心里暗笑,目的达成。
他面上平静无波,继续道:“殿下只是命我跟着李姑娘,没让我做什么不利于你的事。何况这吕绍也不是什么好人,姑娘杀吕绍是为民除害。在下相信李姑娘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不会对我动手的。”
吕绍按照亲缘关系来说的确是二皇子殿下的舅舅,可又不是亲的,也不能给殿下实质性的帮助,而且这么些年无恶不作,臭名昭著,赤衡觉得他死有余辜。
他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
“……随你怎么想。”
李常宁本也只是说说而己,她确实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动手。
毕竟如赤衡所说,他没做什么不利于她的事,只是单纯的跟着,最多就是向温垚报告她的所做与行踪。
“跟着便跟着吧。”
赶不走,不能杀,只能让他跟着了。
她从赤衡身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宋长安,风过耳鬓,发丝微扬,少女白衣白裙恰如其腰间锦囊上绣着的六月雪,“我们走。”
少年点头,看了赤衡一眼,大概也知道了这人就是常宁昨夜出去见的人。
是温垚派来的。
“好嘞。”
赤衡抬脚跟上。
“唉?”
不是,他们三个怎么就“其乐融融”的了?
简逸愣在原地,也不哼曲儿了,蹙眉看着前面三人。
他细长邪佞的眼睛盯着李常宁,好像要将她的背盯出个窟窿。
她就是南宫月。
样貌,脾性,那柄剑,还有那只猫……都和记忆中一样。
可她怎么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样貌没变啊,难道是太久没见的缘故?
好一会儿,简逸提步向前,大声嚷嚷道:“妹妹,你是要去京城嘛?我也去!等等我啊……”
离晋阳最近的一方镇子名羽阳,虽离晋阳近,名字里也带个阳,却不归属晋阳,而是秋池城辖地。
行至半路,天边又落起了雨,细细密密,不多时就变成淅淅沥沥的了,一如昨夜。
“看这架势,只怕不到羽阳,雨就下大了。”李常宁望着天边黑压压一片,眉心微拢。
秋天天气无常,她可不想淋成落汤鸡。
而且这带多泥路,雨大了不好走。
“前面有个茶摊,可以避一避。”宋长安道。
雨雾朦胧之中,依稀可见前面亮着一点灯光,是个搭着棚子的茶摊。
几人走近,茶摊没人,只有个蓝衣裳灰发驼背老翁,想来就是茶摊主人了。他正背身收拾着东西,听了几人的诉求,欣然答应,“当然可以……”
老翁捧着几只瓷碗转过身,忽然面露骇然,浑浊的眼睛睁大,俩颊止不住地抖着,“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