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赶到羽阳正是暮色消尽,黑夜将笼之时。
路上多碎沙石子,夕阳的残晖映在积水里,衬得整条路都昏黄昏黄的,像正经历一场沙暴。
路上零零散散几个行人,着装与晋阳百姓无异,但手里皆提着盏青灯,他们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边。
天暗,几人神色慌张,步履匆匆。
李常宁觉得有点奇怪,多看了几眼。
见他们神色慌张之中还有一点着急。
秋日晚风萧瑟,几人中就属赤衡穿的最为单薄,他搓了搓胳膊,注意到行人的脸色,“他们怎么都这幅表情?”
走在他旁边的简逸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道:“害怕那怪物呗。”
“那老翁不是说那怪物常常出没于这样的雨夜嘛。”
“咕咕咯…咕咕…咕咯…”
一个提着只活鸡的青年人路过他身边,听见怪物二字,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了这白发青年一眼。
瞧见简逸的一头白发,他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少顷,恢复如常。
敛去眼里情绪,又看了其余三人一眼,青年神色微妙,迈出几步后回头提醒道:“几位是外乡人吧,既然听过怪物的传言,还是早点找个客栈落脚吧。”
他看一眼天色,“这样的雨夜,天黑了就不安全了。”
几人朝他投去目光。
只见这青年身着蓝衣,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持一盏青灯。
他指着不远处,又对着西人道:“前面不远拐角处就有个福来客栈。”
“多谢。”宋长安道谢。
青年颔首远去。
白糖从宋长安怀里探出脑袋,一双滴溜圆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青年手里的公鸡,小声地“喵”了一句。
宋长安垂头,摸了摸白糖的脑袋,小黑猫缩了缩脖子,爪子搭上他的指节,蹭了蹭他的手背。
少年左手手背上有一颗小小的,淡淡的痣。
李常宁微微侧目,抬起了右手。
少女泛着淡淡莹白光泽的右手手背上,一颗淡红色的痣很是惹眼。
“这羽阳镇的人怎么都怪怪的……”赤衡仍然抱着胳膊搓着。
这回倒不是冷的,而是看了羽阳镇镇民的奇怪之举有些毛骨悚然。
提着青灯的行人,还有拎着咕咕首叫的公鸡的青年人……这一切在昏黑的暮色下格外的诡异。
他不免想到老翁说那怪物生吞活鸡的事情来。
“有点可怕……”
赤衡此人是很怕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的。
“我看你也怪怪的。”李常宁道。作为变态温垚的手下竟会怕这些。
她放下手,拢了拢袖子,往蓝衣青年指的方向走过去。
“我?”
简逸又凑上前来,怕赤衡没听清,强调道:“听见没,我妹妹说你怪怪的。”
赤衡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面容,后撤一大步:“……”
几人在福来客栈落了脚。
用完膳回房,窗外又飘起了雨。
关上窗户,李常宁拿起桌上模样精致的点心咬了一口。
嚼了一口,她纤秀的眉微皱。
甜。
她把点心放下。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喜吃甜。”
少女没抬头,看着窝成一团的白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眉心,淡声问道:“我以前认识你吗?”
一片白色衣角映入眼帘,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馨甜的香味。
白衣白发的简逸在她对面坐下,扬眉道:“当然认识。”
“不止认识,我们还很熟哦。”
他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打开,捻起一块,递到她面前,“枣泥糕。”
李常宁抬眸,看着眼前小巧精致,西西方方,颜色红彤彤的糕点。
呼吸之间是枣泥和米糕的香味,香香甜甜,软软糯糯。
“你爱吃的。我亲手做的,不过这地方条件有限,想来味道不如当年。”
李常宁正准备接过糕点的动作一顿,看向对面一脸笑意的白发青年。
他?亲手做的?不如当年?李常宁思考起他这话里的意思。
她的确爱吃枣泥糕。
第一次吃到,是大概五十年前,在鲤江。
东方遥给她的。
她当时只觉得一股莫名熟悉的味道遍布味蕾。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尝过这个味道。
此后她吃的枣泥糕都是在街边小摊随便买的,味道大差不差,与记忆里相似却永远差一点。
李常宁眉心拧成一团。
难道她觉得熟悉的那个味道是简逸做的?她在认识东方遥之前就认识他了?
可简逸如今才二十一岁。
况且在遇见东方遥之前,她还不叫南宫月。
她确信,认识东方遥之后她没失忆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认识东方遥之前的某次自杀,导致她失忆了。
并且……李常宁抬眸,简逸含笑看她。
这白发青年也不老不死。
她眸色复杂地接过枣泥糕,也不吃,在手中翻来覆去,良久,问道:“什么意思?你当小官之前是个卖枣泥糕的?”
简逸低低笑出声,以手托腮,露出一段手腕。
李常宁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带着一个红绳,上面拴着一个铃铛。可就算他动作幅度再怎么大,这铃铛也没发出丁点儿的响声。
“妹妹,你倒是幽默了许多。”
少女掀眉,“回答我。”
简逸挑眉,“当然不是。”
他又接着道:“我的枣泥糕只做给妹妹你吃,怎么可能拿出去卖?”
“……你再叫一句妹妹试试?”
简逸放下手,指尖轻点桌面,“叫你的新名字不顺口嘛。”
“你怎么知道我是南宫月的?”
他正色起来,道:“准确来说,在你是南宫月的时候,我知道并且认识你,你不知道但应该认识我。因为在你是南宫月之前,我们是认识的。”
李常宁蹙眉。
她不记得。
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白发的人。
她打量着简逸,着重盯着他的脸颊边缘,决意要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好一会儿,她开口,“你这不会又是一张人皮面具吧?”
简逸意外挑眉,“枫树林里你不是认出我了?我这戴没戴人皮面具你看不出来?”
李常宁顿了一下,移开目光,“巧合罢了。”
“我就说嘛,我的易容术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看破。”他语气十分得意自豪。
桌子上蜡烛流下一滴烛泪,“啪嗒”一声落下。
屋外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脚步声,又像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的声音。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尖锐划过木板的刺耳异响。
屋内静了片刻。
奇怪的声音也随之停下。
“咚咚。”
房门被敲响。
李常宁抬眉,看向关上的木门。
简逸扭头,低声道:“看来这羽阳镇的确很怪。”
他站起身,垂眼看她,“我们的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说,不如先看看是何人在门后装神弄鬼?”
“嗯?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