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踏在青石路上，声音缓慢而沉重。
李常宁垂着头，整张脸掩在白布之下，只有侧面可以看见一点鼻尖。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微微紧张。
她被认出来了？
可晋阳有谁见过她真容？
她眉心微拧，看着宋长安的背影。如果待会儿打起来，他应该能跑掉吧？
少女挎着篮子的胳膊屈起，另一只手藏在篮子后面，覆上腰间，随时准备抽出软剑。
“我看你很眼熟啊？”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迟疑了一会儿，坚定道：“王二狗子？你搁这儿凑什么热闹……”
“官爷，你认错人了吧……”声音青涩带着一丝侥幸。
“就是你，不可能认错的，你别不想承认。”
官兵一把掀下那人头上白布，嗤了一声，问道：“还说不是？”
随后提着王二狗子的后颈，离开了。
李常宁侧头看了一眼，王二狗子是个半大少年，个子倒是高，不过瘦骨嶙峋的。他被高壮的官兵拎着，脚登不到地面，手脚挥舞，呲牙咧嘴，看起来滑稽的很。
李常宁蓦地觉得这场景好生熟悉，好像她也曾这样拎过什么人。
她微微皱起眉，回眸时看见几步之外的官兵，来不及去深挖记忆，闭眼晃了晃头，甩去脑海里繁多的回忆，很是自然的从篮子里抓了把纸钱扬洒到空中。
离了城门很远，李常宁看好时机，拉着宋长安离开了送丧队伍。
二人走进一片枫树林，潮湿的泥土上铺盖着一层红枫叶。经一夜风雨摧残后，树上只有寥寥红叶，平添几分萧索。
李常宁一边抬手去摘白布一边说道：“京城此去上百里路，不可能靠脚程，如今晋阳租不到马车，只能先去附近的城镇看看了。”
“嗯。”
少年嗯着，鼻翼微动，像是察觉到什么，“常宁……”
李常宁从篮子里抱出白糖，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即反应过来，没再说下去。
她武功高，自然早就发现有人跟着他们离开了送葬队伍。
风声微动，仅有的枫叶簌簌落下。
“来了就别藏着了。”
少女转头，瞧着一棵粗壮的红枫树，淡声道。
她话落不久，树后走出一个人。
抬眼看去，竟然是方才队伍最前面与官兵对峙那人。
普普通通的青年模样，微微佝着背。他似笑非笑，慢慢走过来。
宋长安挪了一小步，靠近李常宁，轻声道：“是简逸。”
他身上有熟悉的香味。
“简逸？”李常宁稍稍错愕。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简逸。
三次，三个模样，三种性格。
披着另一张脸的简逸挑了挑眉，意外道：“你竟然能认出我来？”
说着，手覆上耳后，剥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来。
他随手丢在地上，而后凤眼微眯，抱胸，手指抚上右腮，问道：“我的易容术可没那么容易看破，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常宁想说可不是她认出来的，全靠宋长安的好鼻子，可想到这人的行事风格，还是作罢。
她抬头睨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还有，你不在你的棺材里好好待着，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可没跟着你们，不过凑巧罢了。”
“至于为什么要告诉我……”简逸勾唇轻轻笑了一下，微微歪头似乎在思考，而后一脸认真道：“我叫简逸，今年二十有一，乃晋阳南风馆头牌。”
“好了，我自我介绍完了，出于礼貌，你不该介绍一下自己吗？”
李常宁：“……”
单他武功之高就不可能只是南风馆一个小官那么简单，别说还有他的白发，那柄玉弓。
这算是什么介绍？
再说了，他这是什么脑回路，他脑子怕不是真的有问题。
她不想说话，只想离这个和温垚有得一拼的神经病远一点。
少女转身拉着宋长安走开，听见他欠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见过你。”
南风馆她带着面纱，昨日夜里天色暗距离远，他一首没看清她的样貌，如今才看清。
这眉眼，与他记忆里一个人一模一样。
“要不然，我帮你介绍一下？”他语调慵懒，停顿了好长时间，看了眼宋长安而后道：“你身边的少年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南宫月…”
李常宁倏然转身，清浅的眸子盯着简逸，目光盛满冰霜，语气微冷道：“嗯，他知道。我是南宫月的女儿。”
宋长安点了点头。
简逸面色一愣，放下胳膊站首了身子，走近，围着李常宁来回踱步，端详她许久，问道：“她女儿？”
“啧，确实很像。”
“你爹是谁？”
李常宁面不改色地回答：“李大壮。”这是她扮男子时用过的名字。
“……好名字。”
瞥见少女怀里的白糖，他伸手去戳，“你娘也有这样一只猫。”
李常宁后退一步，他没得手。
简逸手僵在半空，他神色颇为受伤，阴柔的眼睛暗淡了几分，抬手捂着胸口道：“连一只猫都不让我碰，我可是你娘认的弟弟，说来你得叫我一声舅舅呢……”
弟弟？宋长安微怔，目光落在李常宁侧脸上。她那认弟弟的毛病原来是随了南宫月？
舅舅？
李常宁忍住想打他的冲动，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认了个叫简逸的弟弟？
“你见到我娘的时候才多大，她怎么可能认你做弟弟？”
简逸弯了弯眼睛，抬手比了个数字，回答道：“八岁。”
空气突然安静，气氛凝固住。
宋长安都感觉到了李常宁的怒火，偏偏简逸无知无觉，他继续说道：“不叫舅舅也行，你唤我一声哥哥吧……嗯？怎么样？你还占了便宜呢……”
他身份转换的很快，“话说方才哥哥还帮了你呢，要不是我假死，你们两个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出了城……”
话好多，好吵。
“你再说一句，我不介意真的让你去棺材里躺一躺。”
李常宁神色不虞，手里握着软剑，从地上挑起一片枫叶，用剑气送至喋喋不休的青年面前。
这动作只是瞬息，枫叶带着凌厉的杀气。
他侧身堪堪躲过，不过脸颊还是被凌厉剑气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妹妹你好狠的心。”简逸仍然嬉皮笑脸。说归说，他抬手拭去血渍，脚下微动，离少女远了些。
开玩笑，她刚才真的动杀心了。嘴欠归嘴欠，他可是很惜命的。
李常宁懒得搭理他，拉着宋长安继续往前走。
两人并肩走着，简逸远远地跟在后面。
“你爹，真叫李大壮吗？”宋长安思量许久，还是问出声。
少女毫不犹豫道：“嗯。”她侧头看他，浅色的瞳孔里有红枫的倒影，“怎么，不信？”
宋长安一瞬失神，反应过来立刻摇头道：“没有，就是这名字……”少年想了想，“很是接地气。”
与南宫月，李常宁，白糖放在一起，不像是一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