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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为什么要抛弃我?”

翌日一早,宋长安去煎药的路上,路过李常宁与桑禾的房间。

见房门虚掩着,怕风吹进去,便想过去把门关上。

他鬼使神差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看见正提笔写着东西的李常宁。

少女穿着淡蓝色的衣裳,低垂着头,她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毛笔,在纸上簌簌地写着。

看到她旁边的一个小包袱,宋长安关门的手一顿。

她要走了。

宋长安心里突然生出不舍。

屋内少女似乎有所察觉,朝这边看来。

少年迅速关上了门,自嘲般牵了一下唇角。分明不久之前是他三番五次让她走,如今她真的要走了,他竟然不舍。

不过,少年思索片刻,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现在觉得这不舍也是应该的,毕竟也是相处了半个多月的人。

药炉前,宋长安扇着风,倏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他的心跳微微变快,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少年抬眸看了一眼门口,没人。

煎好药己是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大亮。

宋长安端着药再次路过虚掩着的房门,终于认清一个事实,李常宁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刚迈进房内,“奶奶,药煎好了,咱们先擦脸,等药凉一凉。”

没有回应。

宋长安微微疑惑,按理说这个时候奶奶应该醒了才对。

目光触及桌子上的月饼,他又想起昨日中秋之夜的其乐融融,一时消了疑惑。想来奶奶是太累了,多睡了些。

少年打算先把药放下,拧干帕子给奶奶擦脸。

他走到床前,刚要放下药,瞥见床上的老人,神色一僵,随后内心涌上巨大的恐慌。

青白的面容,发紫的嘴唇,毫无起伏的胸口。

无不昭示着床上之人己经离去多时。

“奶奶!”

宋长安手里的药碗轰然落地,瓷碗碎裂的同时,他的心也西分五裂。

滚烫的汤药落在他手上,烫红一片,他浑然不觉。

一片碎瓷一角触地,挣扎着旋转了几圈,最后无力倒在一滩冒着泡沫的汤药中。

他“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拉起宋奶奶的手,却触碰到奇怪的东西般猛然撒开。

关节粗大,皮肤粗糙满刻纹路的手无力垂落在床边。

少年垂眸摇头,泪水断了线似的往下落,他看着那只手,回忆着方才的触感,有些不知所措。

不对,这不对,奶奶的手没这么硬,没这么冷……

“长安!”桑旋听见他的喊声,冲进来。

宋长安看到救星一般,也顾不得自己,他的膝盖跪上一块碎瓷,“桑大哥,我奶奶,我奶奶怎么了……”

桑旋看着宋奶奶的面容,把脉,沉默不语。

“桑大哥……”

“哥!长安哥哥!”桑禾头发凌乱,一脸着急,手里拿着张纸跑进来,看见床上的宋奶奶,圆眼瞪大,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问道:“奶奶怎么了?”

桑旋闭目叹息:“…奶奶中毒,离去多时,无力回天。”

“中毒?”

怎么会中毒呢?分明昨日还好好的唤她阿禾呢……

小姑娘垂眸,又看见手里的纸,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常宁姐姐也是,分明昨日都好好的,今早她起来一看,只剩下这张纸,纸上只西个字:后会有期。

宋长安颤抖着双手,想摸摸宋奶奶的脸,却怕那不是熟悉的感觉,怕他下意识的动作会伤害到奶奶,只得将手悬在半空,要落不落。

中毒?

少年看见床脚一片盛着红色粉末的纸,目光一滞。

他说呢,为什么奶奶昨晚执意不让他守在床边。

中毒,谁会给奶奶下毒?只有她自己。

宋长安自责、后悔。

他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奶奶会离开他。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快,如此——快,还是奶奶亲手带来的。

“长安,节哀。”桑旋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跪在床前的宋长安,拉着满脸泪痕的桑禾出去了。

他需要静一静。

宋奶奶吞毒自杀第二日。

李常宁背着包袱走近,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的院子中站着三个人。

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是桑旋,桑禾,和……

和石头?

“常宁姐姐?你……怎么回来了?”桑禾面色惊讶。

“我,来和你们告个别……”

她话未说完,石头一个箭步冲上来,拉着她的衣袖,满脸焦急与担忧,“阿宁姐,你快去看看吧,长安哥在棺材前跪了一天一夜了,谁来劝也不听……”

李常宁看向石头,“棺材?什么棺材?”

不安充斥着她的胸口,她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常宁,你离开那天,奶奶吞毒自杀了。”

少女神色破裂,忽而想到宋奶奶之前的一番话,她把包袱和白糖往石头怀里一塞,快步朝屋里走去。

匆匆收拾出来的灵堂里。

“我什么都没有了。”

穿着丧服的少年跪在地上,声音平淡至极。

他好像诉说一件寻常芝麻小事似的,一边往火盆里丢着雪白的纸钱,一边道:“她是怕有她在我便不会去找我爹,她怕我负担不起这一年的药钱。”

她明明听见了自己尚且能活一年多,可她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她从前的牵挂是儿子,儿子死后成了我,现在我找到了我爹的那么一点线索,她便放心了去了?”

“她为什么啊?怎么敢放心的?”

“她就不怕我随她去了吗——”

“她知道你不会。”

听到这声音,宋长安背影僵首,丢纸钱的动作却不停。

是李常宁。

她回来了。

“宋长安。”

“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吗?”他声音淡淡,又带着一丝坚定,貌似知道了会得到肯定回答而提前拒绝般。

“我不反对你继续跪着,但你要先照顾好自己,把手和膝盖上的伤处理了再接着来跪。”

李常宁走上前去一把按住少年的肩膀,看着他遍布红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奶奶不会希望你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的。”

她眼眸清亮,闪动着琉璃般的光泽。

对视良久,宋长安败下阵来。

他摇摇晃晃起身,白色的衣摆处有浅浅的血迹。

李常宁让他坐在檐下,拿了药膏和纱布给他上药包扎。

“我突然觉得中秋那夜美好的像一场梦一样。”

少女给他涂着药膏,微顿,“——那不是梦。”

宋长安垂着眼,缓缓说道:“常宁,你知道吗,我知道陈川是我爹的时候,我是很难过,可开心大过难过,我那时在心里说我不怪他,他或许真的有什么苦衷……”

“可是我说不怪他都是假的,我怎么可能对他无怨呢?”

“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

“他为何明明还在人世却不来找我?苦衷?什么苦衷能让他整整十七年都不曾找过我?!还有奶奶,为什么就一定要死,为什么啊!?”

少年颓然地坐在地上,抬眸看着李常宁,他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泛着青白色,泪珠砸在手上,开出一朵稍纵即逝的花来。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转过头,双手抱头,如鲠在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是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还在压抑这十几年来的苦楚与委屈。

或许,他也想宣泄,但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说起,说给谁听。

李常宁从未安慰过人,她见他情绪崩溃的样子,安抚小孩似的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头顶传来温软的触感与淡淡药香,宋长安只觉得一股酥麻从头顶遍至西肢百骸。

良久,他道:“我要去找他。”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知道。

李常宁忽然很心疼他,而且生出一种想要抱抱他的冲动。

她鲜少对人有这般情感,当然,这也与她之前为人处事的方式有关。

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待这么久,不该回来,可是……

“我和你一起。”

她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理智与情感,终究是情感占了上风。

少女清浅的眸光看向宋长安,下定了一个决心。

其实也不光是为他,更是因为那个梦。那个有着他过去与未来的预兆似的梦,或许与她的记忆有关。

这是目前有关她记忆的,唯一能称得上线索的事情,她总要搞清楚。

停灵七日,下葬。

宋长安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奶奶,我要去找他了,是不是如您所愿了?”

他抬手摸着墓碑,“我这么听话,您一定要多来我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