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宋长安要趁着最近天气暖和,劈一大堆柴火。
少年拂去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堆成小山似的柴火,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这些应该够冬天用的了。
这个冬天,他要好好陪着奶奶。
少年放下斧子转过身,挥手一笑:“奶奶,我去打水!”
语罢,挑起一旁的水桶出去了。
“唉。”老人笑着应答。
李常宁弯腰端起一旁的药,“奶奶,喝药啦,喝完药咱们回屋吧,起风了。”
宋奶奶低垂着眉看着李常宁端着药的手,问道:“阿宁过了中秋便要走了吗?”
少女拿着勺子荡药的动作一顿,知是瞒不过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本来说参加了小桃的婚宴便离开的,可后来与宋长安斗气又去了趟宛城,中秋过后,她真的要走了。
那个毫无厘头的梦,或许是某种预兆。
李常宁不想看到那样的未来。
一双粗粝、覆着厚厚茧子却很是温暖的手搭在她手上,李常宁听到头顶传来温柔无比的声音:“那你可想起了什么?可有地方去?”
李常宁眼睛蓦地一酸。
可有地方去……
几乎一瞬,她便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姐姐,你可有地方去?我虽然是个乞丐,也是有容身之所的!城外的破庙,就是我家!”
秋池城打着响雷的雨雾里,十二岁的小姑娘说到家这个字时,眼睛里的光奇亮无比。
“姐姐,我叫圆圆,是团圆,圆满的圆!你叫什么啊?”
小姑娘带她去破庙躲雨,为她介绍着她的“家人”。
“这是我爹!”她指着一个脸上有疤的泥人,“这个是我娘……”这泥人稍矮,头上还插了一朵小花。
“这个,这个是我弟弟!”这个最矮最小,在爹和娘的中间。
“这个,姐姐,这个是我的纪明哥哥!”这泥人做的最是用心,有鼻子有眼,手里还有一节木棍。
小姑娘喋喋不休,李常宁安静地听着。
“为什么只有哥哥弟弟,没有姐姐妹妹?”
小姑娘一愣,随后天真道:“我就是姐姐啊,有了我肯定会有弟弟,但不会有妹妹了。”
“纪明哥哥不是我亲哥哥,所以才会有他,要不然有了哥哥,也就没有弟弟了。”
李常宁心口泛酸,捏了捏小姑娘脏兮兮的脸。
她能用最天真,最平白的话讲出她所见的残酷又寻常的事实。
“因为纪明哥哥我才能有这个家的,是他赶走了坏人!”
“姐姐你有家吗?有家人吗?”
“家人?”李常宁点着白糖的脑袋,“有啊,这只小猫,它就是我的家人。”
“小猫!好棒!”
宋奶奶见她不回答,以为她错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忙道:“奶奶不是那个意思,奶奶没想让你留下……”
阿宁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她怎么可能让她留在这个小村子里呢。
李常宁骤然回神,她拍拍老人的手,笑道:“没事奶奶,我方才在想事情呢。我想起了一些记忆,也有地方去的。”
“来,咱们先把药喝了……”
喝了药,宋奶奶又继续解释道:“我不是想让你留下,只是,希望若是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帮小安一把。”
宋奶奶看着院子里宋长安劈好的柴。
宋长安懂事,聪慧,不该一辈子待在这个小村子里。
她走后,他一定会出去的。
他将来如何闯荡一番天地,如何恣意少年意气,只可惜她都看不见了。
她没有什么能留给他的,仅有的,或许便是“倚老卖老”为他挣一点人缘。
李常宁自然是听懂了,以后,哪个以后?还能有哪个以后?
她扶着老人进屋,宽慰道:“奶奶您先不要想这些了,这么大的病都治好了,小病还怕它吗?您才六十,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想到什么般,又添了一句:“您还得抱重孙呢。”
“阿宁,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最后这一年都很难捱过去了。”
一年?
李常宁蹙眉,“奶奶……”
“常宁姐姐!”
车轮辘辘之声由远及近,是桑旋与桑禾回来了。
绿衣少女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冲李常宁跑过来,到跟前对着宋奶奶又是一声甜甜的:“奶奶好!”
“阿禾当心些。”桑旋在后面迈着步子走过来,无奈唤她。
桑禾扭头吐舌头,“略。”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不回去过中秋吗?”宋奶奶看见两人,有些疑惑。
“回去也是我和哥哥两个人,在这儿和您,和长安哥哥,常宁姐姐一起过中秋不是更好?”小姑娘转头笑嘻嘻答道。
正赶着宋长安担水回来,他把水放下,看着热闹温馨的场面,眉眼一软,暂时忘记一些糟心事,开口道:“可以生火做饭了。”
是夜,天朗星疏,圆月悬天。
月亮地亮堂的很,却并不会盖住温馨的灯光。
李常宁与桑禾从溪边放了花灯回去,前面村子半空燃着星星点点的孔明灯,耳边时有孩童嬉笑打闹之声,路上也不时闪过拿着摇曳灯光的人影。
“常宁姐姐,你方才对着花灯许了什么愿?”桑禾手指缠着辫子,一蹦一跳,围着李常宁转了半圈,问道。
李常宁不答,笑着问她:“阿禾许了什么愿?”
桑禾坦坦荡荡:“自然是爹爹和哥哥无灾无病,顺遂一生。”
“可我记得阿禾放了好几个花灯?”
桑禾摸着鼻子,道:“还有,宋奶奶长命百岁……长安哥哥和常宁姐姐你平安康健。”
李常宁盯着她,“还有吗?”
“哎呀好了好了,还有一个……”
绿衣少女忽然安静下来,眉眼带着羞意,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想快点遇到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桑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哎呀,常宁姐姐不准说出去!”
少女怀春,最是可爱。
“好。”
“那你呢,常宁姐姐,你许了什么愿?”
“我?”李常宁指着自己,遂又颇有些无赖地将手一摊,“我没许愿。”
“回去了。”
她提步远去,桑禾后知后觉追上去,“这不公平!”
回到院子里,只见梨树下摆着月饼和饭菜的桌子边坐着三人。
哦,还有一只猫。
“哥!”桑禾跑过去坐下,赌气似的不再看李常宁。
李常宁摇头轻笑,也走到桌子边,她把白糖抱到膝上,问:“奶奶的病才刚好,怎么把桌子搬出来了?”
“没事的,阿宁,我身子我最是清楚,吹会风不会怎样,更何况桑大夫还在。”
桑旋温和一笑,对李常宁道:“没事的,长安也同意了。”
白衣少女抬眸看着换上淡青色衣裳的少年,唇角微勾。
嗯,果然适合他。
月上中天。
“既然都不能喝酒,那当然是以茶代酒!”桑禾兴奋地拍着桌子。
桑旋这次倒没有管束她,任由她怎么开心怎么来。
“我们一家人要永永远远在一起!过许多个这样的中秋!”
家人,永远。
前一个李常宁不敢奢望,后一个她不敢再求。
她己经得到了永远,便无法得到家人了。
她的家人……
李常宁饮尽手里的茶,目光看向不远处地上啃着小鱼干的白糖。
只能是白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