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求书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15章 毛茸茸的,像只兔子

不愧是桑府的快马,总共不过一日半,便回到了村子里。

宋长安刚下车也不休息,就去看宋奶奶。

他站在离床三尺的地方,唯恐自己的病气传染给奶奶,担忧的目光落在安静地躺着的老人身上。

桑旋把着脉,脸色说不上多差但也不算好。

“昏迷的原因想是颅内出血,而且脑部多次受创……”他欲言又止,拿出针袋子,接着道:“我先施针,阿禾,去煎药。”

“我和你一起去。”

李常宁与桑禾出了房门。

宋长安双手攥着衣角,艰涩开口:“奶奶的情况如何?”

“长安,奶奶的伤触及根本,最多,只能再活一年。”桑旋扎下一针,看着尚且青涩,目光着急又希冀的少年,不忍道。

一年。

宋长安两手一松,在身侧握成拳。

良久,才轻嗯一声。

施完针,己是一个时辰之后,桑旋揉了揉眉心,“估计今夜便能醒过来。”

“桑大哥先去休息吧,我看着奶奶。”

桑旋出去后,宋长安搬了张凳子,坐在三尺之外。

屋内没了旁人,只有他,和他的奶奶。

他遥遥看着床上的白发老人,忽觉生老病死的可怖。

记忆里,奶奶的白头发还没那么多,皱纹也没那么深。

她会烧好吃的饭菜,会把衣裳洗的又香又干净,会在灯下给他缝鞋,会做风筝、弹弓、竹蜻蜓,会编竹篓、竹席,会熬糖制糖葫芦。

那时,她在他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奶奶。

奶奶一个人饰演着三个人的角色,填补他与村里其他孩子稍微不同的童年。

因此,宋长安的童年是完整的,幸福的。他从来不缺少爱,奶奶给他的爱抵得过三个人加在一起。

宋长安那时候觉得有奶奶就足够了,他只要奶奶一个就够了。所以他从小便很懂事,他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奶奶分担生活的苦,就是想奶奶不要累生病,老的慢一些、再慢一些,能陪他久一点。

可如今恍然惊觉,他是没办法改变奶奶的生老病死的。

可你让他如何能接受这样好的奶奶只能再活一年的事实呢?

少年悲从中来,悄无声息地落下泪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

宋长安手忙脚乱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就见李常宁端着药走过来。

“这两碗药都要给奶奶喝吗?”少年眼前雾蒙蒙的,依稀看见少女手中托盘上的两碗药。

“这碗药是你的,”李常宁把其中一碗递给他,“自己的病还没好呢。”

“你把药喝了,我给奶奶喂药。”

宋长安接过,端在手里。褐色的药里隐约有他的倒影,少年只觉得眼前越发看不清,想来是药太烫,空气凉薄,生的雾气蒙住了视线吧。

“嘀嗒——”

有东西滴入水里的声音。

坐在床边的李常宁转身,“怎么了?”

却见少年侧过身子,拿着勺子荡着药,轻轻吹着,低声道:“没事,药太烫,凉凉。”

“烫?不应该啊,这两副药一起煎的,奶奶这碗温度刚刚好。”少女用手背试了试碗的温度,秀眉微蹙,疑惑。

她朝宋长安伸手,“我试试。”

“不用了,只是我喜欢凉一点的。”

察觉到他微哽的声音,李常宁明白过来。她收回手,不再过问,将帕子围在宋奶奶胸前,喂药。

“桑大哥怎么说?”

“他说奶奶今夜便能醒过来了。”

喂完药,李常宁帮宋奶奶擦拭干净,转过来看着坐在一米开外的少年,问道:“那你是打算在这坐上一夜了?”

他垂着头不吭声,答案显而易见。

李常宁叹了口气,收了药碗端着托盘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宋长安以为她不会再回来,这才抬起头。因着哭了许久,眼角微红,眼尾下垂,眉宇间染着化不开的悲伤,像只兔子。

头有些疼,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却忽地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

朝香味来源看去,见少女一手抱着身淡青色的衣裳,一手拿着油纸包裹站在门口。

李常宁把衣裳扔到他怀里,又打开手里的包裹,道:“上次在镇上看到的衣裳,觉得你应该能穿,便买了。我没找到被子,你要是这般在这里坐上一夜肯定受不住,就把这衣裳也穿上吧。”

葱段般的指尖捏着一颗蜜饯,递到他眼前,“给。”

怀里的衣裳料子柔软舒服,还有一股好闻的清香。宋长安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蜜饯,好一会儿,说道:“我不怕苦。”

李常宁有些被他气笑:“你到底是不怕苦,还是能吃苦?”

当她瞎的啊,方才,还有之前,他喝药的时候眉毛都要拧成一团了。

不怕苦,能吃苦。

宋长安想说这两者本质上没有区别,可最终只是微微抿唇,腾出一只手接过蜜饯,在李常宁的注视下吃了下去。

他味蕾一炸,眨了眨眼。

甜。

看着他的动作,李常宁满意地点点头。

少年闷声道:“谢谢。”

他此时像极了她梦里那个八九岁的小宋长安,李常宁一时怜爱,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毛茸茸的,很舒服。

就是,这头怎么变大了……

等她反应过来,少年脸色己如熟虾,李常宁颇有些尴尬,她触电般收回手,讪笑道:“我方才看见一只虫子,蚊子……那没事了我就出去了,你记得把衣服穿上。”

她转身匆匆离开。

这季节,哪里来的蚊子。

少年红着脸,看着怀里的衣裳唇角不自觉弯起。

*

约莫后半夜,宋长安己两日未曾阖眼,再加上喝了药,此时己然有些撑不住了,却忽地听见细若蚊吟的一声:“小安……”

瞬间脑清目明。

“奶奶!”

晨间,宋奶奶完全清醒后,桑旋又把了脉,“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药不能断。”

宋长安松了一口气,脑中紧绷着的弦也同时一松,刚走出门想去看看药煎的如何,却脚一软,昏倒在地。

头磕到门框,声音传来,把宋奶奶吓了一跳,桑旋安慰地拍拍老人的手,道:“没事的奶奶,长安就是陪了您半晚,没休息好。”

怕老人家担心,他不敢说宋长安生着病两天两夜未睡。

“奶奶您先休息,我扶他去休息。”

他快步过去,将人扶起来,往房间走去。

今日是十五,中秋月圆夜。

晌午,宋奶奶盖着毯子坐在椅子上,白糖窝在她脚边,一人一猫在屋檐下晒着太阳。

李常宁搬出小桌,把刚煎好的药放在上面。

桑旋桑禾决定在这里过了中秋再回去,此时去镇上采买去了。

昨晚,桑禾与她说这个决定时,李常宁疑惑:“你不回去和桑伯伯过中秋?”

中秋,家人团圆的日子,怎么想桑旋与桑禾也该回去。

“哎呀,爹爹那个药迷,我娘去后,中秋都是我和哥哥一起过的,他只会泡在药房里。”

桑禾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常宁姐姐~如今我们与长安哥哥也算一家人,一起过中秋不是很好嘛。”

“你哥哥同意就好。”

一家人…宋长安…

少女掀眉。

宋长安昨日睡了整整一天,此时正在院里劈着柴。

宋奶奶坐在椅子上,抬手顺着气,看着卖力劈着柴的宋长安,满眼欣慰与心疼。

“奶奶可能见不到你以后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宋奶奶看着少年瘦削的背影,低语。

她虽昏迷,却尚且能感知外界之事。

她知道顾郎中束手无策,知道宋长安为着她去了桑家求医,听到了自己只能再活一年,也知道这孩子生病还陪了她一夜。

桑家……

宋奶奶识字不多,却也认得当初捡到宋长安时那块在他身上的令牌上头是“桑”字,知道此番来为她治病的人便是桑家人。

老人浑浊的眼睛生出一丝光亮,她的小安,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