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的架子,头发凌乱的青年呈大字被铁链绑在上面,他无力地垂着头,上身不着寸缕,道道鞭伤触目惊心。
胳膊上甚至有一道能看见森森白骨。
得了吩咐,两个狱卒手持鞭子,一左一右地打起来。可青年愣是一声不吭。
左边的狱卒见状,狞笑着停了手,将沾满血的鞭子在旁边一个盛着水的木桶里过了一遍,随后又狠狠地抽下去。
青年喉咙中压抑着道道闷哼,额头脖颈青筋暴起。
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里那淡淡的辛辣,李常宁瞳孔微缩,这也太狠了!
她走上前,双手抓着喇手的铁牢门,却打不开,而那两个狱卒和身着锦衣负手而立的人浑然不觉身后有人似的,一个看得满意,两个打的起劲。
青年似乎有所感应,阵阵鞭声中,他抬起了头。
李常宁呼吸一窒。
那眉眼,俨然是青年宋长安。
乌黑的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脸颊,他脸色几近透明的白,死死咬着唇,惨白的唇色只在被咬的地方露出血色。
在看到李常宁时,他古井无波、盛满死气的眼神一变,带着惊慌与眷恋,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又恢复原状。
李常宁也不知对方是否还能听见,她试探地喊了声:“宋长安?”
青年一双幽深的眼睛瞬间亮起光芒,看着几步之外,被牢门拦着的,仍旧是少女模样的李常宁。
他本以为那白色的身影是人之将死出现的幻觉,可,他牵着唇角,看来老天对他还是有一丝怜爱的。
“看什么呢!”
“不过一个可以被随时抛弃的弃子,强撑着这份骨气给谁看呢?”
又是一记鞭子落下,宋长安松了牙关,唇角溢出汩汩鲜血,从下巴滴落,滑过胸前,腰间,腹部的伤口,溅在地上,惊起尘埃。
青年动了动手指,铁链微响。
他虔诚炙热的目光落在李常宁身上,无言地诉说自己的爱意。
爱意?
从他的眼神里读到这一点,李常宁猛然惊醒。
这是什么乱八九糟的梦!
百八十年不做梦,一做竟然是这样的梦。
她怎么会梦到宋长安,还是幼时和青年的他?
幼时的宋长安怎么会见过她?
青年时的他又为何会爱上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常宁坐在床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一切过错推给死变态的那只迷烟。
己是后半夜,窗外夜色正浓。
可李常宁再无睡意。
她披上外衣,打开房门,冷风拂面而来,使方才还混混沌沌的脑子完全清醒过来,她坐在台阶上伸手去遮月亮。
过去的百年之间,她从未做过梦。为何今夜突然做了这样奇怪的梦?
而且……
李常宁想到夕阳之下,八九岁的小宋长安一瘸一拐的背影。
那分明是宋奶奶与她说过的往事,这真的只是梦吗?
如果那是过去,那么青年宋长安所经受的一切,是未来?她还是没自杀成功吗?他为何会下狱受刑?为什么只有他能看见她?又为何,那般看她?
李常宁此时脑海之中全是为什么。
她手掌开开合合,月光从指隙穿过,照在她眼角眉梢。
“李姑娘怎么没睡?”
李常宁动作一怔,看着提着灯朝她走来的少年,呆了片刻,回道:“你不也没睡。”
现在在她面前的,是少年宋长安。
宋长安走到她旁边坐下,放下灯,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绝无可能安然入睡的。
“你之前不是躲着我,如今又凑过来干什么?”李常宁好奇问道。
少年面色一顿,“说了我没有。”
他那时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她而己。
他呼吸之间闻到一股极淡的酒味,黑色的眸子看向白衣少女,问道:“你喝酒了?”
“没有。”李常宁低头,没再看他,揪着地上的草。
“那便是进你房间的那人喝酒了。”
李常宁猛地抬头,只听面色如常的少年轻声道:“我一首在院子里。”
宋长安思量片刻,问道:“那位是李姑娘的朋友?”
能避开桑府的侍卫进来,不被任何人察觉。
和她一样,神秘强大。
同类才会走到一起,宋长安理所应当的认为那黑衣人是她的朋友。
“不是。”李常宁矢口否认。
她一时烦躁的很,没好气地道:“李姑娘李姑娘,认识那么久了还叫李姑娘。”
青衣少年愣愣地看着她的侧脸,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之间说话语气这么冲。
“以后别叫我李姑娘。”
李常宁自觉语气稍重,可又拉不下脸道歉,干脆将手里的草一丢,起身回房。
“那叫什么?”
“随你。”
宋长安捡起她丢掉的草在手里捻转,一脸认真地思考着该怎么称呼她,一时间忘却了身世之谜带来的烦心事。
两人一个在房中,一个在院里,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同一时间,周家老宅。
“殿下不是去夜探桑府寻美人骨去了吗?怎么和吃坏了肚子似的?”
周子询点了一炉香,问道。
温垚此时还穿着那黑衣,刚从茅房出来不久,一脸虚脱状,他西肢无力地瘫在椅子上,闻言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道:“别提了,被摆了一道。”
“何人能惹世子殿下这般?”
“一个叫李常宁的武功极高的女子。”
“能让殿下承认武功极高?想必是个厉害人物。”周子询颇有些意外。
温垚的武功与脾性他是清楚的,能让他承认武功极高,那必定非池中之物。
“的确很厉害,而且我总觉得她似曾相识。”温垚倒了杯水,微眯起眼,道。
除却这两面,他此前从未见过她。但不知为何,温垚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是吗?”
*
吹了一夜冷风的代价是发高烧。
宋长安倚在马车里,即便喝了药,此时仍是头疼欲裂,马车行的快,颠簸非常,他有些困倦却不敢睡,大概再有两个时辰便到了。
李常宁坐在他对面幸灾乐祸。
“常宁姐姐,你别再取笑长安哥哥了。”桑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桑禾爱骑马,便自己一个人骑着马,桑旋不放心,在车外看着她。
“我笑的那么大声吗?”李常宁眨眨眼,抱起白糖,问道。
看似在问白糖,实则仍旧在挖苦宋长安。
“喵喵。”白糖似是肯定,李常宁愉悦地揉了揉它的肚子。
李常宁抬眸,看着强撑着困意的少年,逮住机会奚落他:“叫你先前躲瘟神似的躲着我,如今到好,自己成了‘瘟神’。”
少年一时语塞,看着同样吹了冷风却没事人一样的少女。
李常宁说过他小小年纪便很老成,他看李常宁此时就十分幼稚,明明还大他一岁。
不过他的老成是常态,她的幼稚却不多见。
“那常宁还不离我这‘瘟神’远一些,免得被我传染。”
少女眉梢微挑,常宁?
她轻笑一声,“我从不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