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陈川。”宋长安毫不犹疑地回答。
桑远见他如此果断,眉心一拧,围着青衣少年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着他,语气带着一丝困惑道:“当真不认识?”
随后又看向手里的令牌,拿起来,在宋长安面前晃晃:“这是我当年赠予他的,黄花梨材质,桑字用我特制的药水描摹过,世间绝不会有第二块,你与陈川绝对有什么关系。”
他这一句话里两个绝对,宋长安眉头微皱。
青衣少年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相信,他目光触及桑远手里的令牌,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他不认识我认识啊,一旁的李常宁心里暗道。
她微微低着头,压下面上的惊讶,一双浅色眸子静静地看着怀中的白糖,觉得桑远话里透着古怪,谁家客套话先问人还在不在世?
她虽然在陈川轻棠那里住过些时日,却仍不知他们的过往,这陈川难道是有什么隐疾?才能让昔日好友问起他来便是关乎生死的话题。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宋长安身上,有个想法。
如此看来,这宋长安并无可能是桑家人,那,他该不会是陈川的孩子吧。
算着时间,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
“你该不会是陈川的儿子吧?”
李常宁陡然一惊,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下一刻便听见一声惨叫。
“嗷!”
绿衣少女两手揉着耳朵,泪眼汪汪地看着桑远,“爹爹,你干嘛?”
“我干嘛?你这臭丫头没大没小的,你怎么能首呼陈兄的名字呢?”桑远收回手,看着自己的女儿,颇有些头疼。
这丫头长相与性格完全不符,自小就调皮顽劣。
桑禾冲他吐了吐舌头,往桑旋身边靠了靠,瘪嘴道:“知道了,要叫陈伯伯。”
桑旋轻笑,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些许清香无色的液体,用手搓热后揉在桑禾泛红的耳朵上。
看他一连串连贯的动作,桑禾应该是经常被扭耳朵。
宋长安在听了桑禾的话之后,整个人便有些不在状态,此时怔怔地看着桑家父女,兄妹之间的互动,不自觉抿起了唇。
李常宁看出他眼中的艳羡,她想,若他真是陈川的孩子,从小由轻棠带大,也一定会是一个备受宠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桑远又瞪了自家女儿一眼,转过头来,对着宋长安道:“陈兄是有一个孩子,七年前他与我说过。”
“他那时受重伤倒在桑府门前,奄奄一息,我耗了许多天材地宝救回他一命,可也只能再续几年性命。”
“所以,您方才问的第一句才是他是否还在人世?”李常宁了然。
桑远欣赏的目光落在白衣少女身上,这丫头不错,心思细腻。
“不错。”桑远看向厅外,云随风动,形容匆匆。
“他重伤清醒之际说过,他与爱妻有个孩子,他说他早就把那令牌给了孩子,让我以后遇到了一定好好对这个孩子。”
像交代遗言般。
彼时,陈川赤裸着上身,他身上全是伤,一道道的,尤其胸前的血窟窿最为触目惊心,他强撑着将要昏过去的意识,一字一句地对桑远交代道:“桑兄,我,有个孩子,令牌在他身上……”
桑远刚端走一盆血水,扭头看着他,目眦欲裂,打断道:“陈川!你要是不想死还想亲眼看着你的孩子长大,就给老子闭嘴!”
陈川牵着唇:“我也不想死,我还欠着许多人情呢,可是,咳咳咳!”
他咳出一大口血来,桑远顿时吓得面色惨白,手一抖,一盆血水洒在地上。
“陈川!”
他们二人,一个神医,一个侠盗,认识十余年了,是至交好友更是亲人般的存在。
十余年来,彼此多多少少帮过对方的忙,当然,因为桑家之宝的事情,仍是桑远欠着陈川一个人情。
“陈川!你可不能死!老子还有那么多药没让你试过!老子踏马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你死了,我找谁给我试药?!我找谁还人情去?!你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我也有儿子女儿,总不能追你到地府去!”
陈川虚弱地说了句:“找我儿子罢……”
语落,昏死过去。
“陈川!”
“老子连皇上都能救过来,不信救不了你!”
是夜,桑府的一间屋子里,血腥味与药味铺天盖地,灯火长明至拂晓。
桑远把陈川救了回来,可他只剩几年性命。
陈川不告而别。
桑远回忆着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再回头看时,脸上己有泪痕,一张布满炉灰的脸被泪水划出两道白痕,有些好笑,他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爹爹,你怎么了!”桑禾从未见自家爹爹这般失态过,着急问道。
桑远摆摆手,手里紧紧地攥着令牌,用袖子胡乱的擦了一把脸,敛了情绪,目光带着慈爱地看着宋长安,肯定道:“令牌不会是假的,陈兄也不会说谎。”
“你是陈兄的孩子,不过你长的倒不像他,许是像了你娘。”
宋长安垂下眼睛,让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悲。
良久,轻声道:“若是如此,他为何要将我丢弃,为何明明尚在人世却从未去寻找过我,只是留了这令牌给我。”
若是奶奶没有生病昏倒,这块令牌不会被他记起,他不会来宛城,不会来桑家,不会知道这一切。
他的身世,他将永远都不知道。
宋长安声音平淡,可李常宁就是从中听出了责怪与怨恨。
“陈兄大概是有不得己的苦衷。”桑远看着他懂事的样子,想解释,最终却无奈道。
他解释什么?
陈川当年不告而别都没人给他一个解释,他都不知道陈川怎么想的。
“苦衷……”宋长安此时心绪很乱,有什么不得己的苦衷能让陈川抛弃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呢?
“多思无益。”李常宁知道他现在脑子很乱,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深想下去。
“孩子,你既然是陈兄的孩子,那便唤我一声桑伯伯,那便是你的亲兄长,亲妹妹。”
桑旋冲他温和一笑,己然没了方才的疏离之感。
桑禾咧嘴:“长安哥哥!”
宋长安一怔。
这与他平日里听到的长安哥哥是不同的。
“对了,爹爹,常宁姐姐与长安哥哥可不是来认亲的,他们是有事相求。”
“抚养长安哥哥长大的奶奶病危昏迷,爹爹你应该能治好吧?”桑禾拿过那张写了宋奶奶症状的纸,递给桑远。
桑远看着纸上的内容,面色微凝,此时才有些神医的风范,道:“有些棘手,不过还是要见到病人再说,桑家这边我抽不开身,长安你若是相信桑旋的医术,我就配上几幅药,让他去瞧瞧。”
“我也去!”桑禾雀跃着挥手自荐。
桑远瞪她一眼,看着她泛着波光的眼睛,妥协道:“去可以,不许乱来。”
随后对外吩咐下人道:“去收拾两间房出来。”
“你们今日便在桑府修整一晚,明日备上快马出发。”
入夜,弯月中悬,秋风萧瑟,窗子呼呼作响。
一根竹管捅破窗户纸探进屋内,吹进一缕白烟。
过了半晌,听见屋内没了动静,门被打开,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挤进屋内,又反手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他轻轻迈着步子,一双眼睛看向床上纱帐后的模糊的人影。
他缓缓走近,掀开纱帐,瞳孔蓦地一缩。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