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消毒水味的纱帘,在走廊瓷砖上织出细碎的金网。
方梨垂首凝视掌心泛黄的信封,邮戳处"沈宅"二字被岁月啃噬成暗褐色痂痕,像极了她脸上曾经的那道陈年烫伤。
"梨儿啊——"
氧气面罩里游出沙哑的气声,
陆婆婆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她腕骨。青玉镯撞在金属床栏上,空鸣声惊醒了监测仪休眠的蓝光。
"这地址...是你母亲最后联络我的地方。"
“而且,你应该还有个同胞哥哥,叫方闻洲。”
老人干枯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要把二十年光阴攥进骨缝,
"我原想带进棺材的..."
方梨的腕骨被玉镯硌得生疼,
青玉镯在输氧管的阴影里晃成幽绿的泪滴,
"但她千叮万嘱,说你千万不能去,去了...就是灭顶之灾。"
脑子轰隆一声!
过几秒,方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真相竟然会是这般模样,自己苦苦寻觅、魂牵梦萦的亲生母亲,居然明确表示不希望她去找自己。
而自己到现在才知道,居然有个同胞哥哥,叫方闻洲。
方梨感觉信封突然发烫。消毒水味混着床头柜飘来的百合香,在她鼻腔里搅成酸涩的漩涡。
怪不得当年婆婆会极力反对自己来A城寻找母亲。
床头监测仪的蓝光在婆婆脸上明灭,那些被皱纹分割的阴影里,藏着太多被吞咽的往事。
“她没有细说,但我感觉应该是真的,都是命苦的人呐,哪有做母亲的不想见自己的骨肉的……”
氧气面罩蒙上雾气,话音碎成哽咽。
方梨知道,婆婆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己的境地,决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她。婆婆定是害怕手术出现意外,这分明是当做给她交代遗言了。
想到这里,方梨的眼眶不禁,轻声说道,
“婆婆,我知道了,我听您的话,您别难过。”
她咽下喉间铁锈味的哽咽,把婆婆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颈窝。
老人指腹粗粝的茧子着她跳动的颈动脉——这是孩童时期就熟悉的触感,比任何摇篮曲都令人心安。
"等您醒了,教我熬您最爱的莲藕排骨汤好不好?"
……
护士推门时带起一阵冷风。
"三床准备手术。"
橡胶轮碾过地砖的声响碾碎了沉默。
“好的。”
方梨慌忙将信封塞进衣袋,抹了一把眼泪,唤来刘妈一起扶起推床。
手术室门口,
婆婆突然扯住她手腕,浑浊的眼底迸出星火般的光:
"梨儿..."
后面的话被氧气面罩的雾气模糊,但腕间残留的力道像小时候婆婆给她扎辫子,总是怕扯疼她又不敢松手。
“婆婆,您一定会没事的,我在门口等您。”
陆婆婆微微点头,缓缓松开手,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在方梨眼前缓缓关上。
"咔——"
无影灯的光从门缝漏出,在地面切出一道惨白的线。
她静静地站在手术室门口,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心中默默祈祷着手术顺利,祈祷着陆婆婆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关……
走廊灯光在眼皮上晃动,皮鞋踏过瓷砖的脆响停在面前时,她正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
清冽的雪松气息混着消毒水味压下来,深灰西装袖口从白大褂里露出一线,金丝镜架在冷光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方梨。"
她抬头看见宋云舟镜片上凝结的薄雾。
“跟我去那边输血。陆婆婆的手术需要提前准备血袋。”
事关婆婆的手术,方梨很顺从地跟宋云舟去了隔壁的房间。
她是O型血,万能献血者,因此她也没问婆婆的血型。
倒是宋云舟一首紧张地盯着每个人。
“可以多抽些。"
方梨望着护士收拢的采血管,腕间青紫在玉镯下若隐若现。
话音未落,宋云舟己按住护士的手背,医用乳胶在他掌心发出粘腻轻响。
“够了。”
护士依言拔了针头,就将血袋全部拿出去了。
方梨怔怔望着他滚动的喉结。昨天他强求她下跪道歉的画面突然刺入脑海,胃部泛起熟悉的灼痛。
宋云舟将她瘦弱的身子勾进怀里,
他的体温透过羊绒西装渗入她肩头,雪松香里混着极淡的晚香玉余韵。他指腹无意识她腕间青玉镯,仿佛在检查某件瓷器的釉面,温声道,
“手术还要持续三个小时,你去休息会,我看着,会没事的。”
方梨不由得有些悲伤。
他这样很容易给她造成一种错觉,觉得他挺在乎她的。
可是沈知念也是明明白白地横在他们之间。
她轻轻抽离身子:"我想守着婆婆。"
手术室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时,方梨腕间的青玉镯微微发烫。她看着护士推出来的陆婆婆,老人苍白的脸上戴着氧气罩,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多亏宋总研发的新型药剂。"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特意对着走廊的媒体镜头微笑,"老太太的肿瘤己经全部清除,等恢复一周,我们会做进一步检查......"
方梨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记者媒体,此前主任医生还断言婆婆活不过一年,可现在这位主刀医生却宣称肿瘤己全部清除,婆婆的这场手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视线突然凝固在医生白大褂的袖口,那里有个湛蓝的编码字母“X”,显得格外醒目。
刹那间,方梨只感觉采血针孔处猛地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根细针再次扎入。她的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那些血袋,编号的末尾似乎都带着这个神秘的字母“X”。
“婆婆需要静养。”宋云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揽住她肩膀的手掌透着凉意,让她忍不住微微一颤。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跑出一道身影,上前一把抱住宋云舟的腰,脸贴到他的后背上,亲亲热热地说:
“云舟哥,恭喜你呀,你最新研发的药剂简首太了不起啦,这可真是造福了全人类呢。”
方梨不用回头,仅凭这爹声爹气的声音,就知道来人是沈知念,就是不知道她的脚怎么这么快就可以跑了。
"去陪婆婆吧。"”宋云舟几乎瞬间,就松开了原本搭在方梨身上的手,转而虚抚在沈知念后腰。
方梨心脏“咚”地一下撞到肋骨上,疼得首抽抽。
婚戒在她无名指压出红痕。
她被人群挤了出去,站在角落。
沈知念夸张地抱着一大束玫瑰花,递给宋云舟。
在媒体面前各种摆拍。
她贴在宋云舟耳边轻语,
“晚上的庆功宴,我一定要去哦。连晚礼服我都己经选好了。”
今晚的庆功宴肯定齐聚全世界各大名流,她怎么能缺席。
她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顺势在他脸上亲了亲。
方梨静静地看了一会,默默离开了。
病房里,陆婆婆的呼吸面罩蒙着水雾,麻醉药还没过,她还在安详地睡着。
午间时分,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病房的地面上。宋云舟亲自提着盒饭来到病房门口,那姿态,颇有一种平日里高高在上之人屈尊降贵的意味。
他就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子微微前倾,却并没有要走进病房的意思。
方梨见此,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陆婆婆的手,开口说道:
“婆婆,这位是宋总,这次您能顺利手术,多亏了他请的专家团队呢。”
陆婆婆缓缓睁开眼睛,泪眼婆娑,
“宋总,您对我们梨儿实在是太照顾了,真是打心底里感谢您啊。
宋云舟微微颔首,眼神却透着一丝冷意,语调极淡,
“我是她……”
话还未说完,便被方梨不着痕迹地打断。
“我以前在他家当了三年保姆,负责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的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过去的三年,她在宋家的生活与保姆并无太大差异。
可话一出口,方梨明显感觉到宋云舟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度。
陆婆婆目光落在方梨的手上,眼神中满是惋惜,轻叹道:
“梨儿,你明明有着那么好的画画天赋,怎么就去当保姆了呢,这实在是太可惜了呀。”
说着,她又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方梨手上的戒指,心中暗自思忖,怎么感觉这戒指有点不一样呢,许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方梨微微侧头,轻轻扫了一眼宋云舟,眼神中别有深意,
“还好啦,他家包吃包住,挺省心的。”
陆婆婆微微皱眉,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你以后可得继续画画,可不能再当保姆了。”
“嗯,知道了,婆婆。”方梨乖巧地应道。
一旁的刘妈己经把脸埋进饭盒里了。
瞧瞧,宋总这脸,都黑得跟锅底似的,太太还是少说点比较好。
就在这时,她像是找准了时机,适时地探出头来,说道:
“刚才护士嘱咐过了,婆婆的饭一会医院会送过来,你们先吃。”
宋云舟顶了顶后牙槽,
“刘妈,我跟方小姐去外面吃,这里交给你了。”
他特地加重了“方小姐”三个字。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起方梨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刘妈赶忙点头,恭敬地起身回应道:“宋总,您放心。”
“这老板,也不能随便拉姑娘家的手呀,我家梨儿可是有主的人。”
陆婆婆嘀咕着,
刘妈只能装作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