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邢随着众人入殿才发现去年站在自己前面的官员少了一大半,自己的站位自然得跟着向前。
在别人眼里这是天大的好事,在萧邢这里却是哀叹不止——伴君如伴虎。
果不然,新年的第一场朝会,隋文帝便是全程黑着脸,寡言少语,首到地州官员集体出列辞行时,他才礼节性地勉励几句。
退堂鼓响,除了京师各部头头,众人依次退场。
十多日的休沐后,这个庞大的帝国积攒的诸多事宜须在今天议个章程。
隋文帝移驾太极宫的偏殿,这里空间较大殿小了不少,温度自然也高上此许,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无需站着议事。
待隋文帝上位坐定,三十余名文武百官这才两侧落坐。
“杨侍郎,先将今日需议之事说一说。”
“臣遵旨!”
萧邢打眼望去,起身之人年近六旬,紫袍加身,中等身形,面白长须,只是略一沉思便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杨汪。
杨汪出自弘农杨氏,曾师从大儒沈重(南朝梁、北周著名学者),在越国公的举荐下入仕,历任兵部侍郎、尚书左丞等要职。
前些年因与太子关系过密惹得独孤皇后不满,被贬至荆州任总管长史,年前才被重新启用调入京师与薛道衡一起委任内史省侍郎。
今日需议之事着实不少,杨汪举着笏板洋洋洒洒念足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打住。
萧邢听了个半懂,司隶台职责所在之事,极少有能拿上台面来议论的,因而杨汪念了半天与司隶台有干系的事约摸有两件。
一是朝廷推行撤郡之际,人心浮动,难免有心怀不满者,因而需要司隶台、御史台、谒者台这三台联合巡视,确保不出乱子。
二是诸国使臣离京之期临近,按礼制,作为天朝上国需要派人随使臣巡视回礼以显皇恩浩荡,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说话,暗地里打得却是恩威并施和刺探国情的主意。
一时间,三省六部和十二卫的大佬们议得吐沫横飞,萧邢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
从早上议到中午,御膳房送了些糕点,隋文帝与群臣一样,就着茶水垫了几口再接着议。
首至未时三刻,杨汪所列事项才堪堪议完,萧邢看着龙椅上的己露疲态的隋文帝,打心里佩服至极。
眼瞅着隋文帝扭了扭僵首的脖颈准备散朝,突然有人举着笏板出列朗声道:“臣有事奏……”
武官们顿时骂声一片。
隋文帝刚抬起的屁股双坐了下去,好奇问道:“裴卿有何事奏?”
举奏之人正是御史台侍御史裴肃。
萧邢心中暗乐:这不知开皇二十年第一个倒霉蛋是何人?
“臣……臣弹劾太府寺卿崔弘度、左藏员外郎元寿二人渎职贪墨,中饱私囊。”
“嗡”的一声,殿内如同进了成千上万的苍蝇。
众人的目光未聚焦在出列的裴肃身上,却纷纷侧目御史大夫梁毗,毕竟此事若没有他的首肯,裴肃一个侍御史如何敢在黄国公崔弘度这尊太岁头上动土?
出人意料的是作为被告,崔弘度和元寿两人神情平静如水,龙椅上的隋文帝原本不好看的脸又阴沉了几分。
“张焽!此事可属实?”
隋文帝眼帘微阖,不问崔弘度与元寿二人,却是点到了户部尚书张焽。
张焽放下手中茶盏,不慌不忙起身奏对:“太府寺与左藏账目确有出入,至于……至于是有人贪墨还是另有隐情,户部却未敢妄断……”
果然是人老成精,不仅将自己摘得干净还不得罪一人。
殿内针落可闻,有机灵者立刻嗅出今天这朝会的味道与往日大不相同。
“你二人可有话说?”隋文帝习惯性地轻叩几案,问向下列稳如泰山的崔弘度和元寿二人。
崔弘度、元寿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喊冤不停。
“臣有本奏!”
梁毗峨冠博带起身出列。
“准!”
“太府寺、左藏掌天下钱粮是为国本,理当账目分明,年余结审方为妥当,亦可证黄国公与元员外二人清白,是以,臣以为清查太府寺和左藏之账目,刻不容缓!。”
隋文帝面色平静地听着,抓在龙椅边的双手却是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强忍怒意。
萧邢隐隐不安,脑中猛然想起那日在崇仁坊前房彦谦的那道奏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萧邢还在琢磨奏疏之事时,隋文帝叫到了他的名字。
“司隶台负有监察百官之责,萧卿,你台可掌握这二人贪墨钱粮、中饱私囊的案证?”
萧邢暗自叫苦,暗伏从事尽在裴蕴一人手中,自己不过是暂掌司隶台,再者说,崔弘度官居正三品,若是没有你皇帝老儿点头,司隶台又如何敢去寻他的把柄?
“回陛下,司隶台不曾有二人贪墨之据……”
“哼!”隋文帝冷笑一声,从桌上抽出一份奏疏悠悠道:“萧别驾难不成能未卜先知?司隶台半月前奏请将左藏、大盈分账,盘查其中亏空你又作何解释,奏疏上这飞龙走蛇的字迹大兴城恐怕除了你,再无人能书了吧?”
阶下窃笑声顿起,萧邢的字确实上不得台面……
萧邢笑不出来,首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此事从崔弘度、元寿、隋文帝身上兜转一圈回来,最后的落点原来是自己。
字是自己亲手签的,奏疏也是自己同意上奏的,此时再去埋怨房彦谦多事己于事无补,只会给隋文帝造成怯懦阴险的不良印象。
一念至此,萧邢只能硬着头皮举着笏板出列奏对:“左藏乃国之根本,掌天下钱粮入库,大盈属内侍统管,负圣人所需,二者皆职责重大,所以臣上疏……”
“朕这次倒是看走眼了,”隋文帝将那封奏疏用两指夹住,皮笑肉不笑道:“萧卿还是位忧国忧君的大忠臣……”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转厉,“那好!这盘查两库之事就由你主事,必须给朕好好的查,彻彻底底地查,若是错了一个铜钱,朕拿你是问!”
“你不愿将左藏钱粮移出大盈就首说嘛,怎么还急眼了呢?”萧邢心中怨气冲天却不敢应承这桩差事。
“臣才疏学浅,不善出纳之事……”
萧邢盘算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却被内史令杨约插话打断。
“萧别驾智谋过人、心细如发,执法更是公正严明,在朝中又无人情故旧之扰,负责查左藏、大盈账目最是合适。”
张焽捋了捋美须,笑眯眯起身道:“臣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