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有太多事情要代他做,不能总来这守着,之后一月,我向二长老讨来了桓九的魂灯,放在案头,每日看着。
我暂将它当桓九使,烦了骂两句桓采女,心情好便施法护一护灯芯。可魂灯不会回我话。我如是七八日后,蓦地想起好像桓九也曾失魂落魄对着我那骨灰坛子这么做过。无意中我把我欠他的这笔都还了。
我又对着那灯道:“你欠我的,却没还清,因此你绝不能有事。就算你再也还不清了,你今生也必须从生到死受我的折磨,不能转世得这样容易,知道吗?”
灯火静然不动,好像活着,又好像没活。
他闭关三个月了。
说好的一个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久。他说了会以最快速度恢复修为,以他天资,不应如此。
若是出了岔子,一次没成又来几次,应是可以暂停的,至少也该传个信出来让我放心。实在不行,修为恢复不上去,合体初期便合体初期,加上我这个很能越级挑战的金丹,圣教战力未必就弱了。
桓九还说,要把一切都用来还我,他早已不像之前那样执着于自己身为合体天才的骄傲。我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何进魔窟三个月,都没信。
我这里还可以等下去,但有些事,等不了他了。
北海秘境现世当日,璇玑殿和永盛门在入口撞上,发生冲突。璇玑殿这边派出两名元婴后期长老领头,却不想仙盟争夺这处秘境的决心,比我们更加坚决——永盛门那边,带头的直接就是仙盟盟主,合体巅峰修为的彭山远。
乐扶苏赶到时,两名长老已身陨。此刻乐扶苏正与彭山远交战,北海秘境入口上空也已成东西修真界战场,天地圣教须立刻带教众及号召各路魔修门派出发,前往支援。
我让二长老留守圣教,保护桓九闭关;我领头,符有期跟我同去。让二长老留下是因为对圣教而言,没有什么比桓九的安危更重要。
出发前,我披上圣教最好的一套魔甲,带着出鞘的天承剑,最后去次峰看了看,摸一摸那灵力温和却隔绝内外一切的屏障。
他闭关前说,希望我遇到危险,只管躲着就好,但……
我对屏障道:“我是你的道侣,我必须去。你要在里面好好的。”
这屏障也和他那魂灯一样,无波无澜,未有回应。
我又道:“你千万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快些出关,再到我面前来保护我,我或许……也就没有那么恨你了。”
还是丝毫不动。我也是傻了,跟一个法力屏障聊什么,他怎么可能听得见。早知如此,送他闭关时,该多与他聊两句的。
又过四日,我领着符有期、一定要跟着符有期的花娘,以及三千魔众,到了北海秘境战场,加入战局。
北海位于冰雪深山中,非是大海,而是无底渊湖。湖面静水之上悬浮的光圈正是秘境入口。双方弟子正在湖面上空展开激烈战斗,争夺秘境入口,剑光带血,四处喧嚣。
符有期领着魔众去帮璇玑殿弟子的忙,而我直接找到最上空一白一青两道云中交战的明光,开出一百零八器阵在身侧,提天承剑冲了上去,以一己之身加入这合体期修士的战局。符有期在后面喊我不要过去,我未理。
此战,我及时加入帮助乐扶苏,二敌一在云端空中和一身金纹白衣、手提仙剑的彭山远战了三天三夜。乐扶苏主杀,我主控,他又护在我前面,我二人组合还真能跟这合体巅峰的仙盟盟主难分胜负。
当然,这不对劲。打三天我没受伤,乐扶苏就断了根琴弦。上次桓九跟彭山远打的才叫你死我活,今日彭山远显然有些收着,不愿竟全功。
我低头一瞧,明白了。秘境入口处有强烈屏障阻挡我们这边的修士,所以北海秘境入口始终在永盛门弟子掌控之内,打下来了也会被抢回去。彭山远分心设这屏障了,北海秘境里的东西正在被仙盟疯狂搜刮。
我想下去,却被挡下。彭山远对我笑道:“增城派大弟子,沈远之,沈师侄,对吧?本座今日很温和,只要秘境里的东西,没兴趣杀人。不过你这炉鼎倒会自己送上门来。”
仙盟围攻璇玑殿时,我就记得他下令要元婴修士把我抓活的回去。两年多了,他怎么还念着这事。
我提剑问道:“盟主将我和殿主绊在高空,好让弟子独吞秘境宝物,又实在太节省灵力,三天都打不出条伤来。盟主积攒修为,收集仙物,是为抢完就撤、回去谋求突破?”
彭山远脸色立时难看了些。我又不是故意要踩他几十年晋升不了大乘的辫子,是他自己意图太明显。
彭山远仙剑发光,要斩我,乐扶苏提琴挡到我身前:“盟主要打,先跟我打。跟我打你不耗些真灵是不行的,打完回去也就谋求不了这次突破了。请盟主自行选择。”
同时他传音给我,说他会在这激怒彭山远并拖住他,让我去用天承剑破开秘境屏障。
打了三天,我其实灵力已快耗尽,没有向乐扶苏表现而已。破这屏障,恐伤根本。但乐扶苏要越两级在这一人把彭山远拖住,他比我更危险,所以我这点问题也没什么,战争哪有全身而退的。
点头之后,乐扶苏主动抚琴全力向彭山远杀弦而去;我注灵天承剑下冲。
灵力耗尽,金丹有些撕裂,顾不上了。我听得见上方合体期修士真正交战发出的种种可怕轰响,自己这边令天承剑光如白昼,满灵一斩。
这一剑斩下时,我只觉眼前景色发红、丹田剧痛,却的确破开了什么坚硬之物,仿佛有仙盟弟子高喊不好。回过神时,自己正跪坐在一块秘境入口旁边的冰面上,天承剑上满是屏障残灵,以及我自己喷的淋漓的血。
我完成了。
之后便是意识一阵一阵模糊,好像看见很快璇玑殿和圣教弟子便完全占住了秘境入口,自己也被一群魔侍医修不至挪到了哪里,围着疗伤喂药。
我竭力维持清醒,半空中,可见那一青一白的身影还在血战,青色身影颓势越来越甚。彭山远发觉计划被破,已有些发狂,此时乐扶苏想再抽身,恐怕难了。
需要有人能让出几乎全力的彭山远知难而退。
而总有那么一个人,老在这种需要他的关键时刻,才出现。
我听不清周围嘈杂,本在认真睁目看天上战局,自己却突然被一顿腾挪进了个熟悉的怀抱。桓九不太明晰的脸就这么挡了我看战局的视野,蓦地倒着映进我眼里。
我啊呀了声:“你出关了?好关键,快去……”我想让他快飞上去帮忙,说着话反呕出一口甜腥。
桓九的手在我嘴边胡乱地揩,乱了半晌,他才想起用灵力疗愈我周身经脉。其实他来之前我已在被医修扒着一顿治了,和他治没什么区别,他到战场第一时间跑来看我,比较多余。
待闷的血吐干净,我才能重新清楚说话:“去帮殿主,他在只身对战彭山远。合体期修士的战斗其他修士不敢随意介入,唯有你去。医修知道治我。”
桓九的手仍颤着,听了我这话,似乎抖得越发厉害。这又不是头一回此种情况,他惶恐得有些过头。
我安抚道:“我这边真的没事。你只管去帮忙。”
医修已接了他的灵力继续替我治伤,桓九声音却越来越惊惶:“远之,远之,我知道你无性命之忧,可我……”
他十分怪,怎变得和以前不大负责时一样麻烦了。我着重道:“快去,殿主要撑不住了。你是魔尊,身负这么多天地灵气,承天下魔修之养,这是你的责任,难道你指望金丹期元婴期去拿命填吗?!”
我看他的脸越来越模糊,也不知他是个什么神情,到底在怕什么。
桓九身上终于不再抖,他说:“好。但请远之答应我一件事……不要睁眼,不要看我。你不能看我,绝对不能看我。”
我依言照做,闭目专心配合医修运转注入的灵力,修复伤情,填补金丹上的裂缝。
我感觉到他将我小心放下,化一阵风,冲上天际。
即便闭着,我也能感受到天上陡然放出照耀天地的剧烈红光,烈到隔着眼皮,我都觉着眼睛被刺痛、身上被照热。难道他是怕晃瞎我眼睛?那为何只让我闭上?
但我很快便知道了为何。
彭山远震撼的怒嚎扎入耳中,充斥着恐怖的愤恨与嫉妒:“一年不到,你竟已合体后期?!”
我陡觉肺在顷刻间被一汪北海寒水灌满,变得一丝气都进不去了。
睁开眼看,天上红白两道光芒已开始交战,涛涛杀意交织,竟然,几乎势均力敌。在那两道光的映射下,连乐扶苏身上的青色光华,也黯然得如同星点。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整整三个月不出关还没有音信,并非是因恢复修为不顺利,而是因为太顺利了,顺利到居然能在合体期这种大能级别的修为层级上面,连升两级。
前无古人。
原来是这样。
可笑我怕他出问题,怕他修行攀升不成丢了性命,把个什么事都没有的魂灯当宝贝每日地看,三个月失魂落魄,酸言酸语,自我感动。
什么双天灵根、凝气速度是普通天灵根的两倍,无望的理论而已,阴差阳错注定得不到的东西而已,我有的都是狗屁。两年多,元婴巅峰到合体后期,他才是上天的宠儿,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他连每次出场,都是在最关键时刻杀至,再放出令人震惊的修为。
只有我是最蠢最傻的人,我拿我的仙途给他铺路,我拿我的心血帮他治愈疯病,我恻隐他的喜欢和悔悟、回到他身边继续做他的附庸,我把我的一切掏给他,我就得到了颗几近破碎的金丹;而他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将我敲骨吸髓,他终于合体后期了,他距离大乘期登顶一步之遥了。
那边空中还在打,我被魔侍医修们携着远离,符有期代替了我指挥秘境入口处残余的战局。那里真是满天无比耀眼的红光,连本应更强的白光也在红光蚕食下逐渐消退。
将事按下,只求相守。
我真可笑。
怎么可能按得下,怎么可能守得了。
我为什么不干脆在赌命时死了,我为什么不在仙宫陵里杀了他。
我为什么不早点自尽,为什么不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