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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不离不弃

是梦吧。

她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一句呼唤将双足定住,令她再也逃避不得。

多少天来,她盼望见他,又怕极了见他。

背后贴近了温暖,却是雪一般的、她朝思暮想的怀抱。

他从背后将她温柔地揽住。

光阴止步,天地无声。

依稀记得,许久之前他因师父的死难过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抱住他,让他知道,只要有人还在身边,一切都还有希望。哪怕,渺茫得不可追寻。

“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家……

太华山是家,而他,就是家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是她至亲至爱的哥哥。

他到底是找到她了。

坚强的女孩回头扑在他怀里,抓住他的衣衫,这么多天来的委屈、软弱、害怕,一时全数涌上心头,涌上眼眶。她再也抑制不住,号啕大哭。

恒夜欣慰地笑了笑,抚摸怀中妹妹的头发。

“哥哥信我,我真的不是魔……”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

“我没有、没有杀人……!”

他紧紧搂住她:“不怕。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坏。”

“别赶我走,别扔下我……”

不再坚强的女孩不住喃喃,眼泪滚落如珠。

斗笠掉落,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露了出来。

恒夜看得怔了怔,叹了一声。这么多天来,她孤身一人,究竟受了怎样的苦,又怎么受得了?

他微笑,轻刮她的鼻尖,将她抱起:“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最好的妹妹。哥哥不会扔下你的。”

车瑕搂住他的脖子,痛哭得肝肠寸断。

曾经害怕过,害怕他不要她。现在,他说,他不会扔下她了。

与世隔绝的雪山,原本没有生气,这时却变得热闹起来。

车瑕身上还有魔气,又侵入太深,不好驱逐,有些麻烦,暂且在这座灵气强盛的山上缓慢压制。她的所在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哪怕是元震他们,哪怕是玄煌。恒夜那日离开前答应她,替她给玄煌报个平安。

火灵从指尖散开,落入山中各处,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溪水成池,荷红绿影。云光岚彩,绿树成荫。花开正盛,好鸟相鸣,仿佛人间仙境。

山谷里,莲叶田田的清池边,灌木绿叶掩映了一椽木屋,斑驳的树影随风而动。时而有松鼠在屋檐上上蹿下跳,一派生机勃勃。

车瑕坐在木屋窗前,支着手臂发呆。

因为哥哥忙,每过七天,哥哥才会来这里看她。这已经是第三个七天了。

这里原是雪山,哥哥用了火灵,才变成了如今这样的与世隔绝的仙境。

有什么踩上草地的声音。

车瑕欣喜地望着清池边倏然出现的白影,展露笑颜:“哥哥。”

恒夜站在枫树边,向来代表身份的高山冠换成了一支白玉簪,松松地绾着几丝头发。长发垂地,墨白相映,树影投下,美得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人。

见她笑了,他不由也弯了弯唇角。

越身处于阴谋诡计中的人,越依恋单纯无瑕的天地。越依恋,也越害怕。

车瑕推开木门,兴奋地小跑过来。

恒夜轻轻拭着她的汗水:“今天又做了什么?都累着了。”

“种桃树!我知道哥哥你喜欢桃树的啊。”

“种桃树……吃桃子?”

“不是。”车瑕胡乱指着不远处的小树苗,“哥哥以后带一株回去摆在四海归一殿,好不好?”

恒夜眼中带着笑意,将她散乱的鬓发勾至耳后:“怎会想这个?”

车瑕故作气愤起来:“师伯姐姐的桃树都可以放在殿里呢。”她又羞涩地低下头,“以后……哥哥看到它,就像看到我,那样哥哥就能时时刻刻记得我了。”

恒夜轻叹,拉过她,抚摸她的头发:“要是养得不好,别怪哥哥不要。”

“哥哥放心,我肯定养得好!”

每七天,他才会来看她一次;每一次,他都是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回去。

让一个孩子承受这些,是不是太过了?

恒夜心绪纷乱,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是补偿,也是安慰。

车瑕鼻尖一酸,悄悄往他怀里缩了缩:“哥哥,我是不是好丑?”

脸上多了一条无法恢复的疤痕,她应该是很丑的吧。

恒夜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回答隐有哭腔:“哥哥那么久才来看完一次,是不是嫌我难看了……”

“别胡说。”

恒夜低头,看着她的脸。

染了魔气,容貌本是变得尤为妖媚动人,却被那一道疤痕斩断,变得残缺。然而,那双明亮而又单纯的眸子几乎从未变过,隐有些许泪光。

这个脸上的伤口是被仙力剑气刺出,又长期未经处理,更显狰狞。便是能治,稍有不慎也会出问题。

他伸手抚过她的疤痕,浅浅地笑:“没事,我已在让桓檀炼凤凰蛊,凤凰蛊能生血肉,下次就给你带来。”

她也笑起来:“哥哥真好。”

笑容依旧是稚嫩甜美的,没有沧桑。

恒夜温柔地揽住她,话中惆怅:“我要离开一段时间。魔宫在胜州作孽,情势很危急。”

他是太华山掌门,能抽出空来陪陪她,她已经很知足了。可是,当真正听到他要离开,哪怕只是一段时间时,难过和孤独,竟一下子冒上了心尖。

车瑕不敢挽留,只是抓住他的衣袖:“哥哥小心点,他们很坏,不要被他们伤了。”

恒夜点点头:“此地结界只能维持十日,若我十日未归,你就去幽州,那里没有仙门的人了。”

哥哥那么忙,还这样关心她呢。车瑕忍泪,咬唇颔首:“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哥哥别担心,天下苍生更重要啊。”

话是这样说,她却不愿放手,一点也不想。

她多想告诉他,这么多天来,她有多么盼着他来看她的一天。哪怕,只有短短一天。

恒夜沉默了半晌,转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今天晚上,想听什么故事?”

每天他来,她都是听着他的故事睡着的。

车瑕毫不犹豫:“就是上次没讲完的那个……天上的华胥国的故事!”

不久,夜幕降临,天悬星河。

小池中的荷花藏在夜色轻雾中,花瓣合上,像是越来越沉、也越来越香的梦境,在星幕月光下轻微颤动。

白衣的仙人临池席地而坐,疲倦的女孩伏在他的膝上,发着不清的呢喃。

“……后来,青华上仙成了华胥公主的随从之后,事事依着小公主,深受小公主喜欢。后来,小公主长大了,悄悄喜欢青华上仙,可华胥国主早已给他的公主安排了婚事。”

故事陡然紧张,让本近睡意的车瑕忽地一醒:“再后来呢?”

恒夜望着这片荷塘月色,轻声继续道:“一天,华胥公主带着青华上仙到了天门前。天门最接近当时的神界,在天门前,说违心的事会遭受天谴。华胥公主向神表明了心意,问青华上仙喜不喜欢她。”

“……然后?”

“然而,青华上仙是人修成的仙,早已断了七情六欲……”

“……”

“小车子,你在听吗?”

一声问,已没有回答,只有孩子般均匀的呼吸声。恒夜微微低下头,出神地看。

染了魔气,已不是之前十三四岁的模样。她变得高了、长得大了,纯粹的性子却依旧没有变。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女,已有了曼妙的身姿,隔着单薄的衣,隐隐约约有着异样的灼热和温暖。她就这样趴在他身上,似有不妥。

念头刚起,恒夜就不禁自嘲。她是自己的妹妹,能有什么不妥?

见她似已睡熟,他也不继续讲下去,双臂横抱起她,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师父……”

怀中睡熟的女孩无意识地抓住他的前襟,死死不放。

恒夜一愣,莫名的难过和自责盈满内心。

他有三个弟子,自然知道孩子小时候是如何依赖师父。当年谢远之和离月就是日日跟在他身后侍奉,生怕他消失似的,让他又觉无奈、又觉好笑。

如今,她的其他亲人都不在了。连远之,也……

车瑕突然贴近他的胸膛,幸福地微笑:“哥哥。”

是醒了?恒夜住了脚步,定睛凝视,才发现她不过是梦呓而已。

月色下,白衣的仙人无奈摇头。

第二天,车瑕醒来时,早已没有了恒夜的身影。

之前也是这样的,来去无踪,她早已习惯了。

车瑕有些揪心地抓住被衾。这次,要很久很久,哥哥才会来看她了吧?不过,下一次哥哥会带凤凰蛊来,她就能变漂亮的。

下了床,梳洗出门,如常打理门前新栽的几株未长成的桃树。

唯一担心的,是哥哥在胜州会不会出事。魔宫那么猖狂,可哥哥也很厉害……

一不留神,水浇得多了些,等车瑕反应过来已来不及。看着过渡的土地,她当即脸色煞白。

用水咒牵引,水却已渗透泥土,无法再分出来了。

怎么办,小桃树会不会死?哥哥说养不好,他不要的!

车瑕心急如焚,却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过了一会,渐渐地也不去想了,颓然坐在树边。

她算什么呢?师伯姐姐的桃树,比她的桃树好看太多了,哥哥怎么会看得上她种的东西?

结界里夏景正盛,却忽来一阵凉风,令她打了个寒噤,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的双膝。

风冷,心里面也凉嗖嗖的。

师伯姐姐对哥哥那么好,在胜州,哥哥会有人照顾的。

哥哥那样厉害,他不会害怕魔宫,是魔宫怕他才是。

可是,他要很久才会回来了啊。

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狭隘,明明知道他是为了苍生平安,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他,忍不住掰着指头、去数他回来的日子。

没有他的地方,没有他的家,她度日如年。若他当真将她抛弃了,她也也一定会生不如死。

他说,他要离开久一些。

他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是不是嫌她染了魔气,变得丑了?

不敢猜想,可那些可怕的想法,却一个个浮现,心里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恐慌。

会不会呢?

车瑕郁闷地捡起一枝树枝,在泥土里划上几笔,赫然一个歪歪扭扭、不清不楚的“夜”字。

“哥哥,我等你回来呀。”

一句隔了千山万水的呼唤,很快便消散了。哥哥听不到的吧,他怎么可能会这么早回来呢。

有草甸压低的沙沙声,细细碎碎地传来,就和他出现时一样。

抬起脸,不敢相信。

白衣的仙人背光而立,晨光镀金,神圣得不似身处人间。柔和的脸,柔和的眼,含着笑意,仿佛一直都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

假的?

伸手,摸到了他的衣袂。

“哥哥!”几分惊异,几分欣喜。

真的!他没有走?

车瑕一时狂喜,恨不得扑上去抱住他,再不放他离开。她多希望他留下!

动作凝滞,眸光狠狠地沉下去。

胜州的告急,比她更重要吧。哥哥又怎么会留下呢。

她悻悻地缩回手,勉强地笑,心中微疼:“哥哥是把什么东西落在这了么?”

恒夜的身体动了动。因背光而不清的身影,朦胧得像是某种错觉。

他朝她伸出手来。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