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那人缓缓回头,声音略有倦意。
虽是这样问,但车瑕早已不抱他记得自己的希望了。
是他,两次意图将自己杀死!
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哆嗦:“你……你是魔!还是魔宫的魔!”
世离冷嗤一声:“你不也是魔么?”
“我才不是!”
他太可怕。这样的语气,冰冷、无情,他又怎么可能会是过去梦中的卞和哥哥?说到底,那个卞和哥哥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兴许是怕得狠了,加之身上有伤,车瑕根本挪不了一步,身体僵硬,额上冷汗涔涔。
“现在我对拿你炼化灵力没兴趣,这么怕做什么?”
云淡风轻的一句,反叫车瑕更觉心惊胆战。在清风涧他还想杀了她,现在没兴趣,保不准以后就有兴趣了。
跑!车瑕没有心思再去顾身上的伤,脑海中仅仅只有这一个字。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刚刚转身,身下却陡然一空,人被隔空摄了过去,重重地摔到水里。
溪水没有结冰,却依旧冷得刺骨。车瑕一个机灵,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
世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留下,陪我一会。”
不要命了?谁要陪他!车瑕哼了一声,抬腿还想跑,这次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动了,双足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头脑却轻飘飘的,眼前一花,几乎晕厥。
腹部的伤又发作,因为扯到了内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痛。她不得不跪倒在地。
看着她这般痛苦,世离竟然唇角上翘,伸出手指来挑起她的下巴:“早让你留下。不过是陪我一小会。”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却不知为何,总让车瑕觉得慑人压迫。
“我……”她还想说话,剧痛却越来越剧烈,连入定也做不到了。
世离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痛苦无比的模样,良久之后,终于是叹了口气,一手抚在她的背上,夹杂着崆峒印神力的魔气注入她的身体,愈合内伤。
他用魔气给她治伤,车瑕本能地乱动抗拒。
“再乱动,我拍碎你的天灵盖。”
车瑕心头骤冷,果真不敢再乱动了,只是心头无比紧张,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最后一丝魔气注入,腹部的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
虽极不情愿,车瑕还是怯怯地说了句:“那个……谢谢。”
回答只是一阵凉风。
既然给她治了伤,作为回报,只要他不过分,陪一陪他也可以……就这一次,她才不想以后再遇到他!
一时没有话题,她便仰着脑袋,盯着寒空那一轮皎皎孤月。周遭寒冷,雪色连绵,她的双臂也抱得紧了些,身体蜷成一团。
月亮……
似乎,有一句诗是这么念的: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看着月亮,就会想起自己思念而不可得见的人。如果两个人都在看月亮,那也相当于遥遥相见了。
以前,师父和哥哥,也是这样吧。
她眨了眨眼,才发觉,原来眼眶已盈了泪水。
身边人的声音变得温和:“在想谁?”
“啊,我在想……想我哥哥。”车瑕用手臂支着下颚,苦下了脸,“我都消失一个多月了,他一定很着急吧……”
世离冷笑:“那还好,至少还活着。”
一句话渗人,车瑕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挪开了位置。才不要和这种人坐在一起!等他放松,她一定赶紧跑!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你跑不掉,魔宫会跟着你。”
因为她不知道怎么的染上了魔气?车瑕按下心头恐慌:“为什么一定要选我,我又不知道什么秘密,仙门那么多弟子都可以用来入魔!”
“你长得好看。”淡淡地。
听出话中明显的敷衍,车瑕生起气来:“你还说,你不也是入了魔!”
世离抬头望向远处,梦呓一般:“六界生灵,不都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行了。”
“你乱说!”魔和仙哪能一样?
“不管一样不一样——”世离缓缓站起身子,低头看她,“你是回不去了吧?”
车瑕气咻咻地甩过头,却已经忍不住暗暗落下泪来。
她身上有魔气,会不会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哥哥……会不会不要她了呢?
“就算回不去,你也千万注意,要摆脱魔宫,不可被他们诱使得真正入魔,明白?”
他在嘱咐她?反差太大,车瑕迷惑地仰起头。
那双眸,还是冷的、沉的,却无端端有些熟悉的感觉。像是梦中的卞和哥哥的眼睛,那么温柔,那么关怀。
车瑕皱起眉头:“你……不想待在魔宫的?”
是离盯住她,目光闪烁,并不回答。只是任谁都看得出答案了。
她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袖:“那为什么不走?魔宫那么可怕!”
世离冷冷开口:“如果想走就走,我何必还嘱咐你。”
魔宫规模还未成大气候,却不能想走就走……车瑕很快想到:“他们有你的把柄?”
“不算把柄,是我自愿。”他的目光有些躲闪。
记得他的把柄,他看重的,似乎只有他夫人了。
似乎之前他的夫人忽然无端端出现在蜀山手里,因此是为了夺回他夫人,他才毫不犹豫地加入魔宫。而那个又坏又该死的魔尊,也似乎对他特别感兴趣,邀请却屡屡遭他拒绝……
瞬间想到什么,车瑕心惊失声:“是魔宫故意的!是魔宫把你夫人扔给仙门,故意诱你加入他们!”
世离眉峰一凝,不言。
魔宫屡次邀请不成,就抓了他夫人扔给仙门,让他去怨恨仙门,让他加入他们!
“现在你夫人救回来了?”
见他点头,车瑕更加着急:“那为什么不走?”
他还是不回答。
他一定还有把柄握在魔宫手里!
可魔宫的魔都有魔气,怎可能把他夫人送去客栈时丝毫不被察觉?
魔宫的内应一定还在仙门,那人能在世离手中抢人,法力定然高强,地位应该不低,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谁!
魔宫看中世离是因为崆峒印,那太华山有那么多神器,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车瑕越想越害怕,越发冷汗迭出,抬腿要跑:“我要去告诉哥哥!”
本以为他会拦她,却不想他没有任何动作。
她有些疑惑地回头:“你不拦我?”不是要她陪他么?
“你自己想回去送死。我何必拦一个死人?”
车瑕惊怔,脚步自行停住。
为别人考虑遍了,却忘了自己。现在的她,又怎么回得去呢。
世离手中忽然出现一团暗光,忽闪忽灭。
他定神看了半晌,五指合上,暗光也随之消失。
“此地虽冷,但灵气充足,足够掩盖魔气,因而暂时安全。你若想留条命去见恒夜,就乖乖待在这。”
冷冷掷下这句话,他似乎转身就要离开。
车瑕呆了呆,小声问:“是魔宫让你过去?”
世离冷瞥了她一眼,只字不留,化作疾风遁走。
车瑕泄气地坐到地上,嘴,一手搅弄着溪水。
忽然她浑身一悚,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怎么知道恒夜就是她哥哥?莫非那魔宫内应……是哥哥极为亲近之人,就在太华山?!
……
太华山,素雪满地。而四海归一殿内,也如过去那般阴暗。
“你们还是没有她的消息?”震慑的声音落下。
报事的弟子哪敢仰视,一下子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弟子无能,的确没有寻到车师妹的消息……”
还是没有。
恒夜长叹了一口气,扶住几案,身体有些摇晃地站起来。
离月屏息立在他旁边,见他有些不稳,忙上前来搀扶。目光触及他的面庞时,她倒吸了口凉气。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他这样。
第一次,是得知谢远之叛逃的时候;第二次,是谢远之回来的时候。第三次,是现在。
那眼中,是怀疑,是不甘,甚至已蒙了泪意。那种目光太凄怆、太悲凉,无声无息之中,悲怆笼罩了整座太华山,无穷无尽,淹没一切。
“找不到?又是找不到?”分不清是疑问,还是自问。
“掌门……”
想寻泣心剑,却再也感知不到泣心剑的位置。
恒夜惨笑出声。
又离开他?师徒果然是一样的,又是不留下只字片语,就离开!
他一手甩开离月,然后,一步步地走入长长的甬道,身形渐渐远去。苍白的衣袍,死一般的颜色。
无形结界升起,无人能再跟着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驻足的地方,是一间四海归一殿偏室的门前。是车瑕的房间。
门扉紧闭,再也没能见到那个蹦蹦跳跳的妹妹。
那天她受了伤,依偎在他怀中。
“小车子喜欢哥哥么?”
“喜欢!小车子最喜欢哥哥了!”
伸手去,想推开,又害怕。
害怕推开后,却什么人也没有。
走了,都走了。阿玉走了,谢远之走了,连她也走了。都走了。
离开他,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
恒夜目光一凛,暗光在手中浮现。
白色斗篷的人伴着一阵黑气席卷而现,半跪下身:“微臣参见陛下。”
恒夜没有废话,甩过身来,抬手直指着他,厉声:“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