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惊恐失措，再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招刺近——
忽然，魔气停滞。
血色的眸子再次褪去赤红，手中魔气散去。她还不狠。
车瑕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再盯着他身上素白的袍子。袍子飞起如云，银纹如丝，如一片落满星辰的白幕。这种服色，她见过，她熟悉。
“太华……”喃喃出声。
是太华山的弟子，是她的同门。杀了他，哥哥会生气吧。
杀谁都可以，不可以杀害同门——不，不能杀人！
她退身回原处，魔气的反噬为姣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痛苦的污浊，时青时紫，仿佛万千针扎。
“趁现在！”
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前方几名弟子同时聚灵剑上，直刺出手。
李归雁瞪大了眼：“不要！”
车瑕哪里腾得出手来抵挡，五道剑气贯穿心腹，直捣内息，却不留下一丝伤痕。她凄厉地惨叫了一声，俯身口吐鲜血，魔气紊乱，几乎无法支持悬在半空的身体。
他们果真是要杀她！她明明就不是魔！
可魔气染体，谁信？
太武道：“留下活口，带回蜀山审讯。”说不定能问出一些魔宫的事，蜀山向来不缺让妖魔生不如死的东西。
想抓她去蜀山？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她。还审讯她？是不是审讯完了，就像贪狼界被抓走的妖一样死无全尸，随便扔掉？
车瑕死死咬牙，强忍剧痛，缓慢地抬起头。
血色的眸子精致若琉璃，一线血自嘴角流下，生生斩破了这张因入魔而显得尤为娇媚可人的脸。连眼角的泪痣，也分不清是泪、是血。
但看清那双眼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周陷入沉静。
被魔气侵染，眼中尽是戾气和恨意，却仿佛有着挣扎的一丝清明、一点哀求。
没有见过这样的魔。
有人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太华山接到急报，掌门很快会来。此魔女自称太华山弟子，是否要……”
那人再说了些什么，车瑕已听不清了。
分明那些仙门弟子已纷纷开口，可在她耳中，却仍是一片死寂。
哥哥会来？
这么多天，哥哥一定在到处找她……
最初的激动和兴奋早已被消磨殆尽。本来那么盼着哥哥来救她，可如今心中有的，却只剩下担惊和害怕。
不可以，不能让哥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他一定会失望、会愤恨，会恨不得在贪狼界的时候就杀了她！
怎么可以让哥哥看到她入魔的模样？
在哥哥眼里的她，一直都是那个最听话的妹妹啊。
不可以……
眼泪夺眶而出，双手合掌，这一次，是她自己真心想动用这莫名而得的魔气。
这一次的气息，极受控制，毫不纷乱，安安静静，极有规律地旋转回绕成轮，出现在自己脚底。她甚至觉得，这不是魔气。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无色圣洁的气息，让人心宁。当这种气息牵引来八方灵力时，她的动作终于被正在商量对策的仙门所注意。
那气息牵引的灵力，甚至有他们身上的仙气！
太武察觉周遭灵气变动，才知事态严重，登时大怒，亦不多言，手中拂尘卷起漩涡般的水波，几番搅动，变作一束细流直冲车瑕飞去。
是蜀山的“灭灵咒”，招式简单，攻击力却极强，专攻妖魔，唯有长老放可能学会。如果车瑕被击中，她没有防备，顷刻间魂飞魄散亦有可能。
灵力水流在空中无端分成数支，乏力地坠落下去。
没有人阻拦，更没有结界抵挡，灭灵咒竟然会失效？仙门弟子都惊讶得哑口无言。
来不及想为什么。
原本被围住的魔女已没了影。
“在那！”有人飞快喊道，指着某个方向。
车瑕手脚一僵。她知道这些人不会放过她，硬拼更不是办法，便故意留了魔气幻作自己人形，而真正的自己偷偷跑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那个引来八方灵力的气息，是伴着魔气一起出现的，她更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论是魔气还是灵气，反正都是自己的东西，就算不是好东西，暂时用用也聊胜于无。
暂且顾不上这些，车瑕轻哼一声，脚底生风，直接凌空而去。
不能让哥哥看见，更不能让他们抓住！
逃！
“妖孽，休走！”
耳后又有那些烦人弟子的乱喊乱叫，车瑕哪理会，只是以最快的速度飞逃。谁会傻到听他们的话啊？
突然间，伴着断喝的，是不同寻常的风声。
车瑕回头，瞳孔一缩。
不知是谁放的剑影，迅如闪电，刺破空气，转瞬即至眼前，变作满目明亮，令她眼睛一痛。
她骇然，尝试侧身躲避。
左颊剧痛，入肉三分！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左手指尖下意识地碰了碰左边的脸颊，拿下来看时，只见指肚上尚且温热的鲜血。
先前已受了伤，甚至伤及内腑，却都没有这个伤让她难受。
她心头一疼。如果，让哥哥看见……
可还顾不得想，无数光影朝她飞来。她不能停，等逃走了再去想受伤和哥哥的事！
回过身想逃，抬目间，却望见了一个远远的身影。
这么远，并不清楚，模模糊糊的，可那片如云如雪一般的白色衣袍，胜似高天孤月，便是隔世，她都不会忘。
“不怕，只要有太师父在，太师父就会保护你，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哥哥……”
多想呼唤一声，多想看他一眼。最终，却只化作嘴边的一句呢喃、眼角的一滴晶莹。
她的伤痛，可她的心更痛。
不能让哥哥看见她。现在的她变成了这样，刚才那剑气一击怕是也毁了容貌，她现在定然面目可憎。要是让哥哥看见，他会讨厌她的吧？
只要哥哥心里，能记着那个过去的小女孩，对她而言，就已经够了。
白色的身影逐渐近了，却在泪眼朦胧中越来越模糊。
车瑕低下头去，不敢、也不忍再看。
魔气再度爆发而出，化作法障，拦住了身后之人。她暂时卸了御风灵力，往下空堕落了百丈，再御风而走。
待仙门打破结界追来时，此地已不见了车瑕的踪影，连魔气的残存都没有。而遇上的，却是太华山一行人。
恒夜垂下头，看了一眼魔气消失的地方：“刚才那人是……？”
“是一个魔女，杀了我蜀山两名弟子！”太武恨得咬牙，怒拂长袖，“还是给她逃了！”
“魔女……么？”
恒夜微微蹙眉，依旧盯着那个方向。
为何刚才远远看到那魔女时……会有一瞬间，觉得心痛？
……
因为受伤，魔气很快就施展不出了。
要不是因为那个魔尊，她哪会失去了自己本身的法力，只能用他给的魔气来保护自己？魔气用久了会被侵染更重，他分明就是在逼她入魔！
车瑕心中暗骂，用最后一点力气落到地上。
月悬中天，夜色笼罩。
这里还是幽州，不过因为仙门早已查过这里，因此这里留下的弟子不多，反而安全；而那些人既然以为她和魔宫一伙，必然要继续管魔宫的事；更何况她靠着受伤隐匿了魔气，天下之大，哪有那么容易找她？对于聪明这一点，车瑕是很认同自己的。
受伤了，总要找一处地方养伤。在镇子里怕是会碰到仙门弟子，只能在这里——
不是幽州的镇子，而是山中。
冬日的天地，银装素裹，满目苍白。孤月下看不清月光，只见雪地反射的明亮光华。细碎的雪落入手中，很快融化。
车瑕望得出神——在太华山见得最多的，就是雪了。
哥哥是不是因为找不到她，还在着急呢……
鼻尖不由酸了酸。
触动心弦，疼痛感本有缓和的腹部和左颊又开始发痛，痛得她双眼眼泪汪汪，再无法思考下去。
要找个地方运转灵气治伤才行。她知道仙门该怎么自己治疗不重的伤，就是入定，可以自行恢复一些。但入定效果最好的地方是临近属性源地。也就是说，她需要找一处河流或湖泊。
雪融为水，却毕竟无根，不能算是源地。
车瑕抹去痛出的泪花，蹒跚行走。
穿过几层干朽的树林，终于见到了她想要的。
分明周围已是冰天雪地，可面前那处溪流却流动不止，正如太华山的五龙潭一样，淙淙向前。
在这里可以好好疗伤了吧？看上去这里也没有什么人烟的。
车瑕扶着树干，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朝那边走去。
有个人坐在溪边，背对着她。
不像是仙门弟子。
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甚，墨紫色的长发用银带松松绾着，披在背上，与同样是玄紫色的长袍连在一起，长袍上闪动着暗沉沉的月的光泽，诡异，孤独，清冷，而华美。
车瑕心中猛然一震。
这样的溪流，这样的人。
这样的场景，在梦中上演过无数次。如今，终于变成了现实。
——那个飘渺的梦里，他曾说，他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