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不清,她是依恋兄长,还是依恋他。
回到四海归一殿,车瑕的伤口便又开始作痛,恒夜为她渡入清气,又喊离月来抚琴镇梦。
箜篌声起,如月下流水。
到了床榻前,恒夜想将车瑕放下时,她却依旧搂着他的脖颈不放,身子和他挨得紧紧的。
她喜欢他的怀抱,在他怀里,她很安心,也很开心。她不想放手。
恒夜皱了皱眉:“乖,去床上休息。”
她拧脸,面露些许痛苦:“动一动就疼……”
恒夜默然。他曾说过,不会让别人欺负她,可如今却反而险些让她丢了性命。他这个兄长,当得太不称职。
正出神,怀中的孩子忽然伸手,笑容灿烂:“哥哥别放我下来,抱抱。”
伤成这样还撒娇?恒夜忍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哥哥听她的话了!车瑕惊喜,整个人都几乎趴在了他身上,手抓住他的肩膀,悄悄将脸埋在他怀里。
“抱抱就抱抱……”恒夜轻喃,也淡淡地笑,“小车子喜欢哥哥么?”
“喜欢!小车子最喜欢哥哥了!”
恒夜再不言语,只是保持着笑容,手中清气凝聚,轻轻拍打在她的背上。
清气入体,很舒服,却又舒服得令她入睡。
车瑕心里着急起来,她不想这么快睡觉,她甚至不想伤好得快些。她只想要哥哥多抱一会。好得慢些,哥哥就真的可以多抱她一会呢。
“好好休息,起来就没事了。”
带着磁性的缥缈声音响起,就在耳边,却越发令她意识不清。
“哥哥……”
小脸低垂,已然入睡。
恒夜摇了摇头,将睡着的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箜篌瑶琴音式微,抚琴的素指动作渐缓渐轻,最终停音。
沉默多时的离月望着床榻前忧心的白衣男子,轻声:“她今晚不会做噩梦了,可以好好休息。”
恒夜垂眸,抚摸车瑕还泛红着的脸:“谢谢你,阿月。”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恒夜起身,离开几步,又回头看了床上的孩子一眼。
“出去说。”
见他走出门,离月亦默立了片刻,随他出去。
四海归一殿的长长甬道,原本昏暗无光,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蜡烛都被点亮,一盏盏直通到主殿,明晃摇曳。
没有风,可在飘倏不定的烛光下,白色的衣袍如水流动。
“阿月。”
一句轻唤,更似叹息。
离月识礼上前,福身:“师尊还有何事吩咐?”
“我还是保护不了她。”恒夜背过身来,凝望着她。
“你活得太累。”
“是啊……”他惆怅,“本以为上天仁慈,却没想到……没想到……”
他竟责怪自己。离月忙道:“她居然会在琼华宫遇险,此事无人能料到,你不必如此自责。”
恒夜苦笑:“这不是偶然……是我的错。”
怎会和他有关系?
离月以为他过于自责,还想再劝,他却伸手制止了她,道:“是丹霞派身怀崆峒印的那个人……或者说,魔。”
他如何算计丹霞派,离月再清楚不过,却没想到会出事得这么快。
“前几日我收到仙门密信,言丹霞派的世离真人自以为灵力已足,又有仙光降临,加之崆峒印在他手中,妄图飞升,却因逆天而为遭受天谴,致使丹霞派有三百弟子丧生,而这世离真人却一念成魔,畏罪潜逃。”
原本以为天谴会在几年之后,可没想到这人会这样性急,他甚至还毫无准备。
事情就是变得这么快,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这次,倒让其他仙门先知道了,麻烦。
离月一惊:“他若成魔,孤身只影还好,可要是他投奔了魔宫,那崆峒印不是——”
“他会有他该去的地方。要知道,他为了寻找所谓的‘起死回生术’,连远之的琢玉书都要来翻。”恒夜说得模棱两可。
他抬目,目光落在半掩的车瑕的房门,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他的话,分不清是自嘲还是感伤:“而且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场兄妹的游戏。”
……
太华仙山,清气云绕,终年落雪,星辰如眸。
有一人影渐渐显现,黑紫色的妖异长发,玄色沉沉的宽大衣袍,整个人如一颗落凡蒙尘的星辰。
他开口,不容置疑的冷厉:“出来。”
“世离真人,好眼力。”
果真有另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浮现。
白色滚金边的华贵斗篷异常抢眼,帽檐遮了双目,殷红的唇如将滴血。
似乎此人身材很是高瘦,伸出的右手骨节分明,像鬼;而他背后时时渗出的黑雾,分明意味着,是魔。
世离唇角微翘,冷笑:“魔尊亲自前来,是要看我笑话?”
溟正视着他:“因神器而入魔,这种人可不多见。”
世离警惕,手心有黑气凝聚:“魔尊若是喜欢听笑话,大可不必找我,请回吧。”
“哦?不想救你的夫人了?”
黑气迅速削减,话已不稳:“你说什么?”
“起死回生之术,是么?”溟略显傲气地抬头,“我会,不知真人可是有意?”
世离微虚双眸,显然不信。
溟不紧不慢地伸出手,那只手分明枯瘦得不正常,却也不显得不和谐。有暗光一闪,正好经过的一只鸟儿落入手心,已穿心而死。
溟略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那死去鸟儿的伤口。
忽然有暗光浮动,进入那鸟儿的身躯,伤口竟奇迹般地愈合,它也转醒过来,迅速飞走。
世离果然已变了脸色,有些慌乱。
溟也不言,只是唇角微翘,显得诡异而神秘。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
世离深吸了口气,知道这不是白白的恩赐,合目道:“你要什么?”
回答很干脆直接:“崆峒印。”
世离拂袖:“休想。”
“初次见面,世离真人不信任于我也情有可原。”溟似乎早已料到,“不过如今人间无真人容身之地,真人不如来我魔宫暂住,好好再做思量。”
世离嗤道:“想要挟我?莫忘了,伏羲琴怎么毁,崆峒印也可以怎么毁。”
“不敢。可除了魔宫,真人又可以去哪里呢?”溟依旧保持着神秘的笑意,不卑不亢,“世离世离,世所离弃……既然真人已经入魔,那就唯有魔宫,才是真人唯一的归宿。”
“我入不入魔,与你何干。”
世离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黑气席身,再不见踪影。
溟依旧不动,不追。
本若有若无的笑意,转变为可怕的冷笑。
“与我何干?呵呵……”
……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好像那天见到的卞和哥哥,不过是一场噩梦——而真正的他,还在车瑕自己的梦里,那么温柔可亲,笑若春风。
只是,在床上躺了几天。她自然也不想躺的,可确实是起不了身,被哥哥设了结界让她休息。可没几天就仙家大会了,她必须要好起来才行啊!
距离仙家大会还有两天的时候,恒夜再次为她渡气,这一次,终于解了她身上的封印。
车瑕跳下床,动一动几乎躺软了的腿,咕哝:“看嘛,好好的,干嘛要躺那么久……”
“若乱动导致灵气倒灌,你怕是真的会性命不保。”
车瑕如何不知,那一刀分明是穿心致命的,不过她很怪地没有立即死去在先,哥哥那种奇特的救人法术在后,如若不然,她早就归去鬼界轮回了。
可她还是不依地嘴。
小车子任性,恒夜也不想多说,起了身道:“殿外有人要见你,你去见见他吧。”
车瑕刚想询问是谁,回头时,才发现身后已没了人影。
哥哥就是这样,悄悄出现,悄悄跑掉,她忍不住有点生气。
于是气呼呼地穿过长长的甬道,到了四海归一殿外。
白色阶梯级级而下,脚底踏雾。石阶下的几处终年活水的潭水边,果真立着一个和云雾一样洁白缥缈的人影。
往下走,那个人的轮廓愈加清晰,以往常带笑容的脸凝着。
认出是谁,车瑕心底一凉,愧疚。
她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玄煌也不计较,迅速上前去,搂住她的肩膀。
“丫头真笨,怎么又受伤了,要不是有尊上……”
絮絮叨叨的,和以前一样,是他的嘱咐和关怀。
车瑕这一次没有挣扎,只是低着头:“抱歉。”
“抱歉?”他吃惊。
“我不应该甩下你的,还有,我也不应该受伤,让你担心了。”车瑕更是埋下头,双手绞玩着衣角。
他笑了笑,刮她的鼻子:“笨。”
车瑕一下子又怒了:“我不笨,至少我比你聪明。笨蛋煌!”
一时被激怒,她很快就消停下来。她是来道歉的,不是来吵架的。
玄煌似乎并不在意:“嗯,好,我是笨蛋行了吧?你不是要参加清风涧的仙家大会么,要不要我帮忙?”
车瑕想都没想:“要!”
“要我帮你做什么?”
敢情他想见她,就是为了给她帮忙?
车瑕故意嘴:“要你……你给我房间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