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的所有书本都被一股诡异的紫气托浮在空中,飞速翻页,哗啦啦的声音疾如振翅;紫气绕转,劲风袭面,一派汹汹然的肃杀之气!
望见那诡异阵法中心背立的那个人,车瑕惊住。
她从未想象过,会有这样一个人,有着如此隆重华美的黑紫色长发。长发在强劲的狂风中丝毫不乱,仿佛南海鲛人泣血泣泪时织就的鲛绡。
她本以为哥哥的墨发已是绝世,却不曾想到过,这个人有着丝毫不逊色于哥哥的长发。
不由心中赞叹,真美。
紫发掩映了玄紫色的广袖长袍,压抑沉沉,身周黑气紫雾缭绕,他显然不是普通人。
是魔!
这个黑气,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是魔气,浓重得令人生畏的魔气!
这里是太华山,是仙山,寻常的魔怎么可能进得来,这个人定不简单,不是她惹得起的!
她胆战心惊,再顾不上方才欣赏时的仰慕,回身欲逃。
然而,眼前忽然升起结界,寸步难移。
被发现了!车瑕捂着胸口大骇,还想往别处跑。
回头去,那个人已瞬间移至她面前。
华美的紫发如幕飞舞,玄紫色的衣袍上有紫光浮动,身周黑气在背后凝为光轮,灵力大甚,危险慑人。
如此华贵,如此可怕。
他静静地立在她面前,冷盯着她。
望着他,她已然震惊。
那不是幻术,也不是害怕。
难过、惊讶、愤恨、不可置信……无数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如一只手,狠狠地掴在她脸上。
那张脸,柔和而完美。
他的眉虽凝却秀如远山,他的眼虽冷却润如清潭,他的唇虽抿却殷红如血。可黑紫色的头发缭乱地飞舞半掩,将这样柔和、这样完美得如同碧落仙人的脸,生生割裂得残缺。
望着她,车瑕几乎忘记了处境,忘记了逃跑,忘记了一切。只是半张着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一句话来,一动不动。
这张脸,她花了好多年,才终于记住,终于从梦中移到脑海。那么温柔,温柔得让她沉醉。
多少次梦回,他说,她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他会记得她一辈子。
多少次梦回,她答应他,她说,她要努力,要闪闪发光给他看。
到如今,她终于得以见到了他,她的心里却无半点喜悦,而是无以复加的惊讶和……悲凉。
那双眸子再不温润,美而冷。那是切入肌肤的痛和冷,没有希望,没有光明,没有生气,竟如死了一般。
他冷笑:“太华山的弟子?”
那个笑容,曾经如天边最美的一抹云霞,如今,却已变得危险而冷漠。
他没认出——他忘记她了?
她仰着头,艰难地轻唤:“卞和……哥哥?”
他不答,伸出手。
黑雾一转,手中出现一把小小的、细细的琢玉刀。
车瑕不动,也不言,只是呆呆地望着这把琢玉刀。
在那一个又一个的梦里,她是一块丑石头,他是温润如玉的琢玉师。她欢笑时,他便在清澈的水里细细清洗这把琢玉刀。
不是他,她不会如此苦修琢玉术。
不是他,她也不是现在的她。
刀刃虽刃却悲悯,带着微光。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学习琢玉,只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
“你留不得。”
冷厉的声音喝下,容不得车瑕多想,胸前陡然剧痛,冰凉。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那把不应用来杀人的刀,刺入她的胸口。
正对心脏的位置,毫无失误,毫不留情。
看着自己胸前冒血的伤口,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痛,无法忍受的剧痛,无法忍受的冰凉,仿佛要将她生生拽入黑暗里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动,没有倒下——这样致命的穿心杀技,她甚至没有断气,就和在里蜀山救有栖时一样。
好像四周都是血、都是黑暗,可面前的人,他的脸却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
是他。还是那个眉眼,还是那样俊美的脸。就算她像师父一样忘记一切,她也不会忘记他。
可是,面前的人, 轻束墨发成了黑紫色,简陋长袍成了华贵玄裳,眸是冷的,心是冰的,黑色紫色的魔煞气息展开如幕,连那把琢玉刀也成了杀人的武器——
这是他?!
卞和哥哥?
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他虚眸:“不死之身?”
车瑕嘴角溢血,终于撑不住剧痛,软倒在地。
意识在迅速消退,将她带往不知是哪的黑暗。
他,再也不是她梦中的,那个温柔的卞和哥哥。
魔气席卷,人影无踪。
她仰面,眼神空洞而涣散。
就这样死了吗?就这样死在他的手上?她可能甘心、她怎能甘心?
“小车子!”
遥远的呼唤传来,意识一醒。
哥哥!是哥哥!
她顾不得为什么自己心上生生挨了一刀没有即死,想要挣扎起来,可无可复加的剧痛传遍身体每个角落,近乎将她痛得昏死过去。
不可以!她不可以晕过去,哥哥会救她,她不能死!
还欲动一动冰凉的手脚,却在黑暗和剧痛中,眼前掠过一抹雪白,身下陡然一轻。
她躺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温柔的清气笼罩全身,护住心脉,血流缓慢,痛觉也被麻痹,只是头还晕着。
那张她既思念又依恋的人的脸,那么近,又那么模糊。
插在心口的琢玉刀被取出,清气迅速灌入伤口,止血,修脉。
麻痹的痛觉又起,她不禁喃声:“疼……”
“小车子,忍着点!”
模糊的视野中,车瑕看不清恒夜要做什么。只知道带血的外衣被他扯下,而后他略有俯下身来。
心口忽然间痛觉全无,一阵电击般的麻痒。
静得出奇,四寂无声。
她睁大了眼。
被高山冠束了些许的、如墨一般的长发,倾泻在她的身上。他的唇覆在她的心口,而轻柔,如羽毛一般。
周遭清气大盛,奇异的气息渡入,涌出的血液凝结,再不流血。
只是分不清,是伤口的血凝结,还是她的心跟着一起凝结不动了。
刹那停滞,怦然跳动,在脑中回响,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有奇特的惊喜和欢愉同复活的心一起跳动起来,荡漾起一圈圈不可抚灭的涟漪。
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何年何月。
良久,他终于抬脸,嘴角还带着她的血迹。
见她伤口止血,恒夜松了一口气。
由于这是剑的缘故,她一旦出事,他能第一时间得知。却没想到这一次竟如此凶险,要是再晚半步——
车瑕怔怔地卧在他怀抱里,眼睛睁得滚圆,手指抚摸自己已愈合了大半的心口。
好像,那种奇异的欢愉还没有退去。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有一瞬间,她觉得就是自己真的死了,只要能这样死去,都值得。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就这样永远躺下去。
恒夜放下她,忍痛扶住额头,面色痛苦。
“哥哥?”车瑕吃惊。
“用灵力太多……无妨。”
刚才情急之下救她,不知他用了多少灵力,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强大如他都成了这样,可见这伤有多严重!
恒夜四顾一番,看着满地书本狼藉,皱眉。
特意来翻谢远之的琢玉书,是一位琢玉师?
能随意闯入他太华山的,必定身怀神器。要知道太华山的结界是用昆仑镜结成。
忽然发现地上有一节枯萎的黑树枝,恒夜俯身捡起,看了一眼,收入袖中。
乱念枝。
或许……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回头,见到的却是望着他发呆的车瑕。
刚、刚才——刚才哥哥居然真的……!她知道那只是救她,可她就是忍不住……
这次不是梦,是真的啊。
恒夜心忧:“可还难受?”
车瑕赶紧连连摇头:“不、不痛了。”
话音刚落,胸口却猛袭来一阵刺痛,她痛呼一声,腿脚一软,直直跌到地上。
小车子这么小,居然会逞强?恒夜悠悠叹息,俯身下去,将她打横抱起。
“在哥哥面前,不可以逞强。”他低声警告。
车瑕却已然痴了。
刚才伤重看不清,此时此刻,她是真真切切看清了的——哥哥的脸,那张俊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的脸,那么近,近得她的面庞感受得到他温热的呼吸,近得身体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小衣,却感觉得到他肌肤的温度,令她的脸越烧越烫。
车瑕低头,已是面红耳赤。
这样的情景她只在那个不真实的幻梦里见到过,在那个梦里,哥哥也是离她这么近啊!
她的手臂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脖颈,脸小心翼翼地贴在他坚实的胸膛。
恒夜怔了怔,旋即释然。
不过是个孩子,无亲无故,如今他是她的兄长,她依恋他也是情理之中。
恒夜低头望她,微笑。
“你放心,哥哥不会让别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