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昆仑山,清风涧。
南风习习,吹送着瀑布下雾气朦胧的凉意。
昆仑山常年有仙光普照,虽山下是黄沙漫漫,而这里却是有着最为美好的春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气爽风柔,悬瀑入潭,鹭飞鱼跃,竟和上次在这里办庆功宴时比起来没有多少季节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那些桌席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开阔平地上的几处高台,层层而上,代表着不同入围的比试,想就是比试台了。
仙人们互相作礼,作为这次仙家大会的主事方的增城派的人也接待得体,只是和以前的惯例一样,增城派最上座的座位总是空着,可那不是他们掌门的位置。
车瑕和玄煌先到了。
“趁现在人没到齐,我们去问问给你安排的对手是谁,好应对些!”这是玄煌先把她拉来的理由。
对于这次决定贪狼界众妖和孤临生死的比试,他似乎比车瑕自己还上心。之前的事,他也没有生气。
或许和哥哥说的一样,他是真对她好吧。成为他的未婚妻,也是一件很幸运很好的事情……
车瑕兀自思量,也由着玄煌拽着走。
没走一会,转过一处平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经年不散的酒气。
望见那头蜀山派长老座上斜倚着喝酒的落拓男子,两人不禁头疼。
他面前持剑玉立的,是另一位高挑美貌的碧衣女子。
“顾姑娘果然是好人,大好人!我被掌门一气之下下了三年的禁酒令,还是顾姑娘你体谅我,哈哈!”斜倚的尹中仙大笑,摇着手里的酒壶。
顾碧清无奈,一副爱理不理地架势,收剑负手道:“来仙家大会之前,我就知道一定会遇到你。不过,你说,我哪里像好人?”
“当然是因为——”尹中仙一顿,一拍腿,继续没心没肺地笑,“顾姑娘这些日子除魔卫道,高居仙剑榜第五位,当然是大好人!”
一旁偷听的玄煌扶额。
“……心口不一。”顾碧清果断评价。
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蜀山长老的。简直是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尹中仙挠了挠头发,四下寻觅,很快发现了树下偷听的两个孩子:“嚯,小伙子和小妹妹也来啦!”
玄煌气咻咻地走过去:“醉鬼,你来干嘛?”
“我嘛,当然是来蹭点酒席吃啊。掌门给我下了禁酒令,不过在这里,他可管不到我~”尹中仙无比向往地遐想了会,忽然定睛看向车瑕,“刚才看你们俩挨得挺近的,是不是……啧,发生什么了?”
玄煌昂首挺胸,将木怔的车瑕拉过来,无比自豪:“丫头以后可是我娘子!”
“小小年纪心思不小!”尹中仙拍手赞道,“哪天喝喜酒?邀请我一个呗。三年的禁酒令啊,我这酒虫会把我肚子给咬穿的!”
看大叔这个样子,不喝酒明显就活不了。车瑕低头考虑了片刻,还是很遗憾地说道:“可是……还有两年多才成亲呢。”
凉风拂面,有点冷。
尹中仙大骇:“两年?我这酒虫啊……”
顾碧清终于看不下去:“你都七十了,多等两年又有什么?以为你还是少爷不成?”
尹中仙哈哈笑着,指了指自己那张模样年轻且确实妖孽无双的脸:“我怎么就不像‘少爷’了?”
“就你这年纪,还少爷?”顾碧清掩面一笑,“若你是少爷,那我还是少奶奶——”
话音突然顿住。
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良久,才又有一阵凉风带着落叶转了几圈,飘过去。
顾碧清轻掩住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脸色微红。她细细打量周围人的目光,果真无一不是在惊讶地盯着她。
尹中仙也在凝望着她,微笑,可那不像是玩味的笑。
仿佛有什么固定在这一个刹那,却又转瞬即逝。
安静得气氛不太对啊。车瑕偏过头,忙转移话题:“哦对了,那个,大叔,你知道我的对手是谁吗?”
尹中仙赶紧顺竿子下:“仙家大会只允许同辈比试。你的对手是我们蜀山太武真人门下的女弟子,李归雁,不过估计有点麻烦。”
车瑕着急:“她比我厉害?”
尹中仙摇头:“她剑术精湛,比不比你厉害我不知道。不过她是大唐宗室女子,虽地位比不上那些公主郡主,可也不低。怕是伤了她会很麻烦。”
仙门一向避免与人间朝廷发生冲突,甚至避免来往,而蜀山竟有一个大唐皇室女子为弟子,实在让车瑕吃惊。要是伤重了那个女子,确实会非常麻烦……
“其实她不太喜欢这什么仙家大会,不过听说是摊上什么和吐蕃和亲的事,有求于掌门……”尹中仙啧啧嘴,“算啦算啦,太武师兄的弟子我管不着,顺其自然吧。小妹妹,小心点,她可是上过吐蕃和大唐的战场的,可别输了!”
居然帮着别人门派的人说话?车瑕嘴抽,点点头道:“嗯,我可是琢玉师,不比用剑的差。”
而且,她还有太师父给的这是剑呢,只是那不是她自己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用。
正暗自想着,忽然有熟悉的清风拂过面庞。
仰头看,是白衣飘飘的人御风而来,浓郁清气涤荡入心灵。
那个凌于云端的人,神情淡淡的,略低长睫,朦胧而完美。
哥哥。
他的身边……
身着朴素蓝衣白衫的美丽女子,怀中抱着精巧的碧色箜篌,神色收敛,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哥哥和师伯姐姐站在一起,那样和谐,如画如诗,好像他们从千年万年以前起,就是这样形影不离。
她甚至不忍去打一声招呼,不忍去打破这样的和谐。
可捂住胸口,心里却空空的。
师伯姐姐一定很喜欢、很敬仰哥哥吧。
师伯姐姐小的时候,哥哥是不是对她比自己还好?那么漂亮,又那么通情达理,谁都会喜欢这样的女徒弟吧?
可她自己呢?不那么漂亮,还总是受伤让哥哥担心。哥哥一定……更喜欢师伯姐姐一点。
这样一想,车瑕不禁泄气。
白衣的人已到了她跟前,大手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小车子,怎愁眉苦脸的?”
“啊,我……”车瑕哑然,忙理了理混乱的思绪,抓住他那只摸她脑袋的手,望着他的眼,“哥哥。”
恒夜被看得不自然,轻咳一声后道:“怎么?”
“我也要站在哥哥旁边。”
恒夜恍然,回头看了一眼离月,想了想道:“嗯,可以。”
车瑕欣喜,继续掰着指头道:“我还要给哥哥研墨、种花、做菜、学着打理门派,还要……”
“……胡闹。”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车瑕并没有怎么动作,只是面露些许难过,可也不多说。
她真的想为他做一点事情,可她一点点都做不了,而且他什么都不让她做。她知道身为兄长爱护小妹本就是这样的,可她不喜欢。
“离你上场至少还有两个时辰,你可以去玩玩。各门各派的同辈弟子十分友善,你应该多来往才是。”恒夜关切嘱托,“总是独来独往,不好。”
车瑕不忿地努起嘴:“有玄煌和哥哥就够了……”
小车子最近似乎不听话了。恒夜厉声问:“若只有你一人,你当如何自处?”
更何况,她很快就会面对只有她一人的局面。仙家大会比试的时候,可不会有人帮她。
“我……我……”
“太华掌门别担心嘛,还有我呢!”肆意开放的声音飞来,引得恒夜抬目去看,果真是手持酒壶的尹中仙。
一时只顾着小车子,竟忘记了这里还有他人。恒夜自知失礼,揽袖作揖:“多日不见,怀羲真人别来无恙。”
“什么真人不真人的,你们这些掌门就是小家子气!”尹中仙伸手指着他,“换个叫法,不然我不饶你三杯酒了啊。”
恒夜无奈一笑:“尹兄。”
他对哥哥这样无礼,哥哥却没有生气。车瑕本还奇怪,又忽然想起之前在蜀山时,大叔曾找哥哥喝酒,酒后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不过听说喝酒容易交朋友,说不定大叔和哥哥已经是朋友了。
忆及此,她怯怯地低下头去。除了玄煌,她还没有个同龄朋友呢。
而且,玄煌也不算“朋友”了。
“听说尹兄被下了三年的禁酒令?”
被戳中软肋,尹中仙摸着头苦笑:“啊,哈,是、是啊。”
恒夜抿唇笑,没有说话,身畔的离月却已会意上前,手中流光一掠,已是一坛好酒置于尹中仙手边的地上。
保持一贯的沉默,她退开。
那酒醇香浓郁、令人闻之几醉,直诱得尹中仙擦口水:“恒兄,你这酒——”
恒夜笑答:“西北烈酒霜华春,非豪者不能饮。”
“恒兄可真够朋友!好人,大好人啊!”
果然对他而言,酒才是最好的朋友。只要给他送酒来的,无论男女老少,全是大好人。因而每次面对这位蜀山长老,玄煌总忍不住先自己扶额,然后想办法将车瑕带走,免得笨丫头近墨者黑。
忽然听到有兵刃相接的脆声,嘈杂的环境变得安静了些。
仙家大会颇为随散,训诫的废话一概省去,这意味着比试已经开始了。
有人高喊:“元师侄,莫要给咱们蜀山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