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瑕张大了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是调笑,他说得这么认真!
“这些蛊除了可以仙家大会用,还有能抑制魔气的,当是我的聘礼……”
车瑕脸色一白,偏头瞧了瞧恒夜,还好他脸色未变,没有注意。
图像中的玄煌抿了抿唇,眸中一丝深情:“笨丫头,我的确是考虑了很久,不是上次那样一时想起的。你想不清楚也没关系,离你除孝还有两年多,我会来等十几天再来问你……如果你不愿,没关系,我……会等你。”
光芒卷入,图像消散。
车瑕还盯着那虚空发呆。
恒夜干咳了一声,将她拉回神来。
“你如果……想去生灭厅,可以。我忙,不能时常陪你,那孩子虽然浮躁,但心性实在不错,确为不可多得的良人。”
明知道她嫁出去更好一些,那样不仅能让她多与外界交流,还有一个真心诚意疼她的人。至少……至少可以早早断了他的错误。
可有点舍不得。
然而,越是将她当成妹妹,他越不敢留她、越不敢见她。
“况且……况且生灭厅离四海归一殿不远,哥哥仍可闲时来看望你。”
恒夜声音越发细小,沉沉的,令她心纠。
闲时?他的闲时,是十几天?二十几天?
他忙,她不敢信。
她摇头:“我不嫁。”
“你不喜欢他?”恒夜略微震惊,“他对你极好,我可放心。”
车瑕嘴:“谁会去喜欢那个笨蛋。我不嫁他。我……”
恒夜面露失望之色:“小车子。”
“我想一直陪着哥哥。”
小女孩坚定地昂起头来,目光笃定不移。
恒夜对此倒不惊讶。既然已经当他是哥哥,又怎么会想要离开?他牵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是两年多你除孝之后。这两年多,你仍是可以陪着我。”
车瑕还是一个劲地摇头:“我谁都不嫁,哪都不去。我要永远陪着哥哥!”
恒夜苦笑,小孩子就是心性倔强。
“你不可能一直在我身畔,女孩子总会嫁人。”
“那我就嫁给哥哥好了!”
本是无意中顶嘴的一句话,刚一出口,车瑕立即悔得肠子都青了,脸色变得煞白。
她不是故意说的!只是气不过他要把自己嫁出去而已!
恒夜惊住,握住她的手的那双手逐渐松下、放开,再也不留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暖。连余温也没有。
“胡闹。”
他再不复笑意,那平淡的神情,那冰冷的眼眸,不怒自威。
他听进去了!
车瑕心知不好,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脑子里一团乱麻,身体如被定住。到最后,脑海中竟然又浮现出捐毒的幻境。
她在想什么?那个梦只能藏在心里,她怎么可能嫁给他?她是他的徒孙,现在又是他的妹妹。她可以嫁给别人,可以嫁给玄煌,但唯独不能也不可能嫁给他!
她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会骂她、会罚她吧?
除了太华山,她已经无处可去;除了他,他什么亲人都没有。他会不会赶她走?会不会不要她了?
恒夜缄默,最终打算背身离开。
“别、别走……”
袖袂被一双小手扯住。
他回头,却见那个说错了话的孩子眼泪汪汪的,抓着他的袖,卑微地跪在他身后。
心头一梗。
车瑕仰面哀求:“哥哥,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要我嫁,我嫁过去就是。可我真的不是有意说的!我嫁给玄煌,我嫁!”
见他不动,她又磕头乞求。怎么样都可以,骂她打她也可以,只能陪他两年都可以。他要她嫁给谁,她听话,她嫁就是了。
只求,他不要生她的气……
恒夜又默了,低头望着此刻卑微如尘埃的她。
半晌,他答:“好。”
他说,好。
……
玄煌进四海归一殿再不用因为禀报而磨蹭上近半个时辰了,殿门的守卫不会再拦他。
玉法真人谢远之的弟子和桓檀真人的弟子的婚约,很快传遍整座太华山。
仙门并非不能婚嫁,反而婚嫁者不计其数。这次却是两位真人的弟子,而且受掌门尊上撮合,身份在太华山很是尊贵。虽然谢远之已经殉身,但两人正好是“门当户对”,加上这么久以来对他们亲密关系的所见所闻,这婚约很快传为佳话。
所喟叹者,不过是玉法真人的女徒弟须守孝三年,至今还有两余年之久,不能当即结为连理。但很快又有人打断,玉法真人的女弟子年纪尚小,须两年才可及笄,彼时孝除,不是正好?
于是很快只剩下了钦慕和祝福。
从剑台边经过,车瑕很快听到了八卦弟子们的闲言碎语。
“那就是玉法真人的弟子玄玉呢。”
“玄煌师兄过去总喜欢捉弄别人,可我听说他对玄玉师妹百依百顺,还保护过她很多次。”
“要是我也有这样的郎君就好了,真的很难得呢。”
车瑕抬目看了那些八卦女弟子一眼。
那些女弟子倒不害怕,都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兴许是觉得有了婚约,就不觉得那么难亲近了。
一人携起她的手,笑道:“师妹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在这恭喜师妹了。”
车瑕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
另一人责怪道:“师妹怎么这样讲话?玄玉师妹还须两年才能嫁人,要恭喜,等到那个时候再恭喜也不迟。”
“师姐说得有理。”先前那人掩面一笑。
可车瑕还是不理,也不动。
“玄玉师妹,你怎么不理人啊?”
车瑕恍然,越过面前女弟子的肩膀盯着远处。
那几个女弟子跟着看过去,也明白了一切,不再多说什么,悄悄笑着一齐走开。
远处那个渐渐走近的人,如图像中一样衣衫整洁,一身劲袖的白色长袍,玉冠束发,笑得满面春风,风流倜傥。
趁他还未走近,车瑕赶紧整理好表情,走上去。
“丫头!”
原本走得潇洒帅气的家伙一见她少有地主动投怀送抱,什么形象全扔到一边去,狂喜之甚,直接当先冲来,将她一把抱起。
车瑕只觉脚底一空,紧张得不住折腾,他便很快将她放下来。
隐约听到有笑声,她回头,那几个看热闹的女弟子还在不远处,见她望过来,纷纷装作大白天看星星看月亮。
“别在意,她们就是话多,没有恶意的。”玄煌笑道,将她拉到自己身畔,“我就是要她们看,看我抱得丫头美人归!”
她更加紧张起来:“太张扬……不好吧?”
“就是要给别人看嘛。”
远处那几个女弟子更是两眼发直,连车瑕的目光都不管了。门当户对、郎情妾意,还有掌门尊上的“赐婚”,谁会不羡慕?
车瑕正发神,身畔的人忽然凑近了脸:“丫头。”
她回神,看见这么大张脸,吓了一跳:“什么?”
“等两年你就是我的娘子了,为了不让你跑掉,我现在要做点坏事。”
“什么坏事?”
他不多说,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那般小心,那般轻柔,那般珍爱。
起初只是亲密的贴合,只是挚爱的浅尝,不知不觉中,他已托住她的后脑,撬开她的唇瓣,肆无忌惮地攻了进去。
车瑕几乎是吓傻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身体没有力气,由他摆弄。
远处的女弟子尖叫。
她终于有些清醒,呼吸却近乎被他扼住,好像这一刻她能依赖着活下去的,只有他。
可是……
有一个白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飘然入仙的白衣拥着那个人,像拥着落凡的天神。
然而,转瞬即逝。
哥哥……
手忽然起了力气,她按住玄煌的胸膛,将正与她缠绵悱恻的他一把推开!
她的唇边还残留着液丝,双颊也红得彻底。她瞪着他,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惊恐。
同样脸红的玄煌吃惊:“……丫头?”
她只是摇头,只是一步步退后。
“我……我……”
她一咬横牙,决然转身离去!
不是走,是跑,是不顾一切地逃跑,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穷追不舍,好像慢一点点就会被置于死地!
她知道他在喊她,可她不敢回头。
不知道逃了多远,也不知道逃了多久。
等到她抬头,她才发现,自己没有跑回四海归一殿。
是琼华宫,师父的琼华宫。
这里废弃了太久,结界不存,宫门前落雪满地也无人清扫。
走到这里,心情莫名平静下来。就好像师父还在,走进去,再如何难受的心情,都会荡然无存。
“琼华宫……”
她推门而入。
一切陈设如旧,连那盘南瓜饼也还放在桌上,只是自然不能吃了。
玉柱冰墙,晶莹美丽得如同天境。比阴沉沉的四海归一殿亮堂很多。
琼华宫比起四海归一殿,小得多了。可只有她一个人,又显得太大。
果然……师父,再也见不到了。那是错觉。
但站在这里,她会很平静。玄煌的事、哥哥的事,都似乎遥远得看不见。
她且看且走,往书房去。
果然,什么都没有动过,简洁明亮,而且连一个人影也无……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