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
车瑕惊得差些跌了下去,扶住几案才得以站立。
一个八岁,一个十岁。那时候,她自己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尚且不明白师父给她讲的道理,无忧无虑;而哥哥,却要面对血淋淋的死。
她知道面对“死”是什么感觉,贪狼界的惨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他面对的,不是一般朋友的死,是要亲手杀了他至亲至爱的妹妹!
恒夜唇角一抹苍凉:“我本没有那个勇气,但我知道,若不这样做,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整座城的人,都会死。”
他没有再讲下去,他不忍心再讲。
车瑕已是眸中含泪,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她以为哥哥真的是无情的,却忘了,哥哥承载着家乡人的希望,他怎么可能无情?
恒夜摇了摇头,微笑着拭去她的泪痕:“哭什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几乎记不清。”
车瑕“嗯”了一声,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以后……以后我做哥哥的妹妹,可不可以?”
恒夜一怔,笑着颔首:“好。”
之前虽然已经开始唤他哥哥,可心里总是没有这样想,还当他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太师父。
现在,他不是了。
“哥哥。”她试着唤了一声。
“……嗯。”
她抱住他,却只抱得到他的腰。
不知道为什么,喊他哥哥,她莫名觉得不甘心。不过,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可以和哥哥相处了吧?
恒夜瞥见案上的蓝田玉笛:“哥哥会吹笛,你要听么?”
“嗯,要的。”
阳光投进这常年背光的四海归一殿,也只有傍晚时分这短短一个时辰,此时为屋内所有东西镀上金黄,连他也受着这柔和的光辉。
他笑了笑,放开她,将那玉笛拾起。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
如清风掠过面颊,带着花草芬芳;又如琼楼的清凉,高处不胜寒。这曲,不是无悲无喜,是大悲大喜。
最后,低缓而空灵,无牵无挂。
让人心静,让人心酸。
恍惚觉得,她似乎听过这首曲子,也是笛声。可……在哪听过呢?
等到最后一个音湮没,她问:“哥哥,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恒夜盯着玉笛上的凤纹:“凤灵长离。”
“是很久以前的古曲吗?”
“想听故事?”
车瑕哑然,呆呆地望了他一会,点点头。
这样好听又奇特的一首曲子,一定有一个故事。
恒夜招了招手,坐在地上,又指了指自己身旁。车瑕会意,赶紧坐到她身边去。
与哥哥并肩而坐,那种感觉很奇妙。
他真的给她讲故事,像天下所有善良的兄长一样,爱护妹妹,陪伴妹妹。
直到月悬中天,一个故事讲完,恒夜再不说话。
小女孩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早早便睡着了,呼吸均匀,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恒夜叹了一声,施法将她托起,小心地放到床上去,又盖上被子。想了想,拿上玉笛,走出门去。
他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门扉紧闭的四海归一殿前。
殿门开启,有狂风席卷灌入,雪白的衣袍被吹得翻飞。方才面对妹妹的温柔与亲近全然不见,又变回了过去的他——孤家寡人,睥睨众生。
白雪飘兮轻若絮,生如梦兮淡若云。
他知道,他犯了错,还是他决不能犯的错。
……
因为魔宫的事,恒夜尤其忙碌,甚少再有机会陪伴她。仙门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四处寻找魔宫位置,却连影子都没看到。
偶尔会出现魔宫妖魔伤人的事,可那些妖魔跑得极快,抓不着。而那位从神魔之井中逃窜而出的魔尊,再没有出现过。
神魔之井下连魔界,魔界中的魔如何厉害无人知晓,更不知那魔尊究竟是怎样的底细,一时人心惶惶。
不过对车瑕来说,这都是外面的事。她的事,是——
仙家大会只有一个月了。
车瑕急得抓耳挠腮,明明时间一次又一次地推迟,还以为会有很久,可面对只有一个月的事实,她实在是坐立不安。
法术不成,琢玉也不成,这几个月来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正在房间里干着急,门开了。
哥哥进来不用开门,是直接无声无息飘进来的;而敢直接不打招呼就开门的,除了笨蛋煌,她想不到第二个。
“丫头,我师父拉我炼了二十多天蛊,我给你带来了!”
蛊毒?车瑕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玄煌把手里的提盒放到几案上,然后拉开。
那盒子里满是蠕动的蛊虫,或黑或紫,有肥有瘦,看一眼就令人作呕。还好盒子被下了封印,这些虫子爬不出来。
她赶紧扶着墙干呕了一会。
等稍微好一点,她怒目问:“笨蛋煌你带这个来干什么?”
玄煌看了眼满盒子的蛊虫,又望向她:“我知道这些天你没能好好修炼,不过仙家大会你一定要赢的。如果实在不行,就带几只毒蛊在身上,找机会出手。你放心,我师父炼的蛊咬了人就会消失,也不会让人真的中毒,只是虚弱几天而已,不会被发现的!”
要作弊?车瑕想也不想就摇头:“那怎么行!”
“丫头你想清楚,你是要赢了救人,还管什么规则?”
“可也不能作弊啊!”
“靠你自己的力量,你连入围都不一定能赢。七十二小洞天,三十六大洞天,天下一百零八仙门,各门各派的首座弟子都会参加,你又不是神,你难道有把握打得过?”
车瑕恨恨地甩过头去,负手:“反正……反正我不要作弊。”
玄煌泄气:“算了,蛊虫我留在这,你……你记得要看。师父还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车瑕没回头,不理。
“反正……你记得打开看。”
玄煌脸色微红,走出门去,把门轻轻带上。
等到他真的走了,她才心思不宁起来,开门探头去,可长长的甬道里已没了人影。
他是关心她,她好像气得太过了。
可作弊本来就不对。车瑕看着几案上的一盒子蛊虫,不敢多看,便急忙忍了呕吐去盖上,然后扔到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
关心归关心,恶心归恶心,她怕虫子。等哪天还回去算了。
于是,她还是在一心钻研琢玉术。一天又一天,一天比一天刻苦,几案上码放了不少琢好的灵玉,只等仙家大会时使用。琢玉术是她自己的技能,虽然用出来是外力,但这不算作弊。
离仙家大会还有十天的时候,哥哥忙里偷闲,来了。
恒夜脸色很奇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无奈。
车瑕更觉得奇怪,拉了拉他:“哥哥有什么事吗?”
恒夜微微侧过头:“你要戴孝三年?”
她颔首。回到太华后,她又换上了孝服。她是要为师父戴孝的。
恒夜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三年后,你十六……也对,年纪到了。”
车瑕一头雾水?那时候她十六又怎么了?
“小车子,”他蹲身,轻抚她的耳根,低声,“你想不想去生灭厅住?”
车瑕脑中一阵嗡响,懵了。
有温热的液体迷了眼眶,她抓住他的衣袖,几乎要哭出来:“不要,死也不要去!那有虫子!”
“……住的房间没有虫子,还会点香。”
“哥哥不要我了?”
低头看着泪眼朦胧的小车子,恒夜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和缓:“并非如此,哥哥怎会不要你?方才桓檀领着玄煌过来,说了件事。”
车瑕擦擦眼泪,等他说。
“玄煌向我提亲,让我问问你的想法。”
车瑕完全呆住,连哭都不会了。
她虽然年纪不大,可也不小,该知道的还是知道,在捐毒时她已知道了玄煌的心意。提亲?怎么这么突然?
“他说,前些日子给你送了东西来,有封信在那东西里。他嘱咐过,想是你定已打开看了。”
信?在蛊虫盒子里?
车瑕飞快地将那盒子从角落里扒出来,打开。
盒子角落里除了蛊虫,真的有一角白色。忍着恶心扯出来,果然是一封信。
扯开信封,里面的倒不是信,是一只扁扁的蛊虫,吓得车瑕一手扔开。
蛊虫在地上滚了两圈,渐渐放出光彩,而后有灵气飞出,在上空形成图像。
蜀山桃花林,落花飞舞,纷纷扬扬,婀娜多姿,一派仙门胜景。
那个向来吊儿郎当的大仙,在这图像里居然衣衫整洁、发丝不乱,始终只是浅笑,长身玉立。那般的风流倜傥好少年,简直和现实中的不是同一个人。
车瑕揉了揉眼,疑心自己是否看错。
图像中的玄煌扬了扬手:“笨丫头,吓到你了吧?”
车瑕白了他一眼。
玄煌摸着下巴,一副沉思模样:“笨丫头太笨,总是招惹一些不好的事,又没几个朋友。万一碰到危险,我和尊上都不在的时候,那可就糟糕了。这些天我总在想,应该怎样才能最好地保护丫头。经过慎重思考、细细抉择,我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
谁笨了?车瑕恨不得一拳把这无形的图像打破。
图像中,玄煌抿唇笑了笑,脸色趋红:“把你娶回家,我就能好好保护你这笨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