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欢声笑语、实则暗藏玄机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依据各门各派的调查结果,与魔宫有勾结的仙门可能就在闽南,有丹霞、武夷、千叶等数十门派,但确切不知是哪个。
寿宴持续到子时,仙人们逐渐散去,却不是各回门派,而是就在蜀山特意安排的厢房住下,以待之后几日商讨,以及三日后集众仙门之力,设三百六十五人东皇阵,来加固神魔之井封印,防止魔界异动。
恒夜自然也在其中。
月明星稀,暮夜苍茫。
小车子的房间安排在他旁边,可直到现在,这孩子还没有回来。
她何时变得这样贪玩了?
在蜀山,不可能像在太华那样以灵力寻人,容易引起误会。恒夜不得已亲自出门去,沿着来路寻找。她或许还在桃花林里,迷路了吧。
静谧的夜里,月上柳梢,月华如水。桃花林满地桃瓣随着脚步跳动,浮光跃金。
似乎是应证了他的猜想,远远望见一个小小的急匆匆的人影,朝着他的方向来,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
车瑕看清是谁,跑得尤其快了些,很快便站在了他面前。
看到她一身狼狈,恒夜故意沉声:“你又去了何处?”
“我……我去东厨拿了点桃花酥回来,太师……哥哥要不要吃?”
拿桃花酥会那么久?恒夜低声道:“说实话。”
车瑕咬了咬下唇,拉开手里食盒的盖:“真的是桃花酥啊,我没骗你!”
食盒中确实是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的桃花酥。
恒夜笑着摇了摇头,半蹲下身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你要吃这个,我给你求来就好,何必亲自跑去那么久。”
“这不一样的!”她一个劲地甩头,取出一块酥,捧在手心里,“哥哥吃。”
“我不饿,你自己留着。”
“不行,一定要吃,一定要的!”
桃花酥已是递到了他嘴边,看到她无比殷切的眼神,恒夜亦不由自嘲一笑。她有这份心意,他又何必去打破她的执着?
他刚想用手接过,小小的桃花酥被已送进他口中。
车瑕仔仔细细地盯着他,像是在观察什么一般,甚至屏了气息。
尝了味,恒夜皱眉:“和宴席上的有些不同。”
她忧心起来:“不好吃吗?”
“没有。只是似乎……有点南瓜味。”
她最喜欢的就是南瓜糕,做的时候觉得加点南瓜说不定不错……
车瑕自然没说实情,更加担忧起来:“就是说……不合胃口?”
恒夜苦笑:“或许是我甚少吃零嘴的原因吧。”
那还是不合胃口啊,要不下次重新做……车瑕在心里盘算着。
“天色晚,蜀山上风大,随我回厢房去。”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出袖伸来,那样白皙,如君子之玉。
车瑕略略抬头,看到的还是他胜画容颜上柔和的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师父一改冰冷之容,变得温柔爱笑起来。这样,是那么地像师父……
或许,以前他就是这样对师父好;现在,又开始这样对她好。
车瑕几乎没有多加思索,直接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心里。
他的指尖是暖的,手心也是暖的。让她忍不住贪恋,忍不住越抓越紧,甚至出汗。
他也不多说,带着她往回走。
那条铺满了桃色和月光的路,似一条没有边际的锦缎,一直往前走,没有尽头。而他们,只会一直走下去。
他的脚步很轻,脚边却还是有桃瓣升旋飞舞,跳动不已。
那并不沉重的脚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却留给了她一个再也不孤独的如雪背影。
很多年以后,她才想起,或许就是从此刻开始,他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永不磨灭。
……
寿宴只有一日,之后便是仙门的会议商讨。有恒夜的事,却没有车瑕什么事。作为一个孩子、一个客人,还有个元震师兄“伺候”她,她自然问了蜀山最好玩的地方出来。
蜀山西北有一处揽月台,等到夜晚,这里和天几乎近到上青天揽明月,夏天里还有萤虫,因此得名。
不等玄煌出现,她已拉过元震,问了确切位置,本想拉他一起做个伴去玩,可他不同意,她只好一个人一路跑去。
从厢房的石阶下来,却不料走得太快,差点摔倒。
“蜀山什么石阶嘛……这么滑。”
一面抱怨着,她也一面站起来,继续往下走。
自然玩的不仅是揽月台。车瑕去了顾碧清的厢房逛了一圈,又不知后来去了多少地方。
向晚时分回到厢房,因早上的教训,她低头多看了看石阶情形,生怕又摔一跤。
可是,石阶不再滑了。
车瑕好奇地定神观察。
“之前……这里有这些么?”
所有的石阶上,多了一条又一条的长长的刻痕,变得不再光滑,让人不容易摔倒。
车瑕惊奇,沿着石阶往前望去。
穿着规矩的孩子依旧面容冷肃,全神贯注,剑匣里的剑已握在手中,一寸寸、一点点地在原本光滑的石阶上刻下一道道剑痕。
每一寸都要刻上好一会,还要小心扫去落下的石渣。
那么认真,甚至连眼睛都不经常眨一眨。可看得清,他的额边已有汗水,也不知这么多级石阶,他刻了多久。
是他?
车瑕放慢了脚步,小心地走了过去,仿佛生怕踩坏了刻痕。
元震拭了拭汗,抬目见她来了,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停了手里的事,望着她。
“这些……是你刻的吗?”她还是不可置信。
元震僵硬地点了点头。
“看上去要刻很久,你其实用不着这样的,我小心点就不会摔了……”
他别过头道:“蜀山为众仙门之首,不会怠慢客人。”
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说起话来却和老成的真人一样,车瑕不免担心:“你为什么不去玩呢?”
“掌门教导在下,修仙道须绝欲念,断贪欲,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以天下苍生为己责。”
一板一眼的……车瑕忍不住更加担心起来:“可你才和我差不多大,我们现在能竭尽所能已经很好了。”
元震不言,背过身去,又开始用剑在石阶上刻划痕。
车瑕心急,抢过他的剑:“既然你说我是客人,你要听我的话,那我现在让你来陪我玩……嗯,做桃花酥!”
元震摇头,将剑取回,颇有礼节地作揖:“掌门让在下傍晚回无极阁,失礼,告辞。”
“哎——”
一不留神,眼前的人已不见,只有一道白色剑光划破天际,飞往前山。
车瑕泄气地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天。
“呆瓜脸……”
随便咕哝了一句,她转身进门去。
又是一日过去,明天就要启用三百六十五人东皇阵了。
各派长老掌门进行了最后有关东皇阵的商议,等到出无极阁时,已是深夜,愁云密布,寥无星辰。
阵法中人缺一不可,却也会分主次。末次的人,自然不如主位的人受重视。
黑夜之下,桃花林中,一柄金剑从背后贯穿了一位修道之人的背心之处,因为法术,血液却无一丝溅出,周遭干干净净。
夜幕下,手持金剑的碧衣女子喃喃:“东皇阵不能成,见谅了。”
金剑抽离,那修道之人随之倒下。
有黑雾在她身后涌现。她察觉,回头,等看清这团黑雾,她收起剑,负手道:“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黑雾冷笑:“明日众仙门齐聚神魔之井时,我需要你探查蜀山东皇钟藏宝之地。东皇阵实际用不上东皇钟,这是个好机会。”
“我们进行的是交易。”
“自然,我会慢慢多增魔气附上你的族人,直到你族人能适应下界浊气。”黑雾话顿了顿,“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女子轻哼一声,再度抽出那把黄金色的剑:“若不是轩辕剑没有剑心,这把剑恐怕你们也不会放过吧?”
“呵呵……你我都是为了自己族人能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同?何必计较呢。”
……
次日,众仙门齐聚神魔之井施东皇阵,恒夜自然也在内。
神魔之井虽有金色封印,却显得动荡了许多,有缕缕黑气试图撞破封印。
三百余人分层悬于半空,无数光束从四面八方投下,在神魔之井上空结为圆形太极剑阵,金光明灭,持续了近半日。
“东皇阵少了一个人!”忽然有人惊呼。
三百余人,很难察觉少了谁,而这阵法哪怕缺少一人,都会出现破绽!
有弟子慌了神,试图放手。
“继续!尽快完成封印!”
那弟子赶紧吸气,继续施法聚灵。
可这次持续了不久,忽然有山门弟子御剑冲来,惊慌失色:“魔宫的人来了!”
“以前的不周魔宫?”
“是。这处魔宫不知搬去了哪,今日守卫不如前几天,那些妖魔居然想趁虚而入!”
这次受惊吓的人更多,灵力逐渐变弱,整个东皇阵的光芒开始黯然。
他们施阵封印神魔之井的事打着寿宴的旗号,也能被看出破绽,分明就是有人通风报信——这蜀山里,定有内应!
众人略显慌乱,却有一人白衣如雪,悬于半空不动。
恒夜唇角略勾,指尖灵力微有奇异而不易察觉的波动,顺着光束打入神魔之井。
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原本几近完成的东皇阵的金色法印,在高空碎作两半!
烟石四散,迷蒙了人的视野,仙门中人不得不个个退开。眼睁睁看着东皇阵的失败,众人更是震惊——
这魔宫内应,居然就在这三百余人里,还从未被人察觉!
因为东皇阵的破裂,神魔之井封印显然更加动荡,竟有几丝黑气突破而出。
“不要分神,快守住神魔之井的封印!”
半数以上的人纷纷再度施展灵力,结出法印束在神魔之井周围。
突然间,有一枚紫色的晶石在神魔之井中浮起。
那晶石散着神秘而魅惑的幽光,仿佛照入了人内心深处。
众目睽睽之下,它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暂时虚弱的封印,高悬半空。一圈黑雾席卷,待到黑雾消散,晶石竟已化作了一个人形。
这人一身玄色金边的宽大衣袍,身周黑气暴涨,衣袂翻飞。前所未有过的浓郁邪气聚在他身后,成为黑色的光轮。
看不清他的脸。大半张脸被帽檐遮住,只露出苍白的唇和略尖的下颚。
面对恒夜,他嘴角也不禁微翘。
自然没人注意到。
他们注意到的,是那些冲破山门魔宫妖魔,有数十冲到了那不露容貌的玄袍男子身前,齐齐作揖半跪:
“属下恭迎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