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恒夜嘴角一抽,指尖勾着玉笛打转,还真是当成了玩物,“你琢笛子做什么?”
车瑕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琢一支笛子出来,她又不会吹笛子,琢这个纯粹是想当然。
“我……我不知道。”她如实回答,心提到了嗓子眼。
恒夜沉声:“我让你琢的是仙家大会用得上的东西。”
她羞愧地垂下头去:“太师父,你罚我吧。”
“我没说要罚你。”恒夜细细查看了一番,将笛子搁在左手,“你过来。”
他不生气,她反倒觉得战战兢兢,不敢伸手去碰。
见她没有反应,恒夜直接将她摄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一把小而精致的琢玉刀出现在她手中。
不等她多言,身后忽然觉到肌肤贴近的温暖,拿着琢玉刀的右手被背后伸来的一只手稳稳握住。
雪白的衣袂掠过手背,又麻又痒。
不知怎的,她脑中突然有一片空白袭来。身体一麻,像是有圈圈涟漪荡开,一直荡到她的心里,将她拉入无尽深渊里去,直到万劫不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太师父很自然的动作,她会如此紧张?
“你这玉笛琢得不错,吹孔和膜孔都圆滑合适。但后面有些操之过急,最后两个音孔偏小,音色将会受到影响。”
恒夜说着,握住她的手,用琢玉刀抵近了最后一个音孔。
一股温暖的灵力渡入,琢玉刀的刀刃散出奇异光泽,竟然仅仅是在灵力之下,那个音孔被小心翼翼地渐渐打磨成型。
“将法术和琢玉术结合,琢玉会节省很多时间,只是你师父以前听不进去。”恒夜瞥了她一眼,“明白么?”
车瑕早已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哪还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忽而缥缈,忽而清晰,渐渐地连自己手里都出了汗。
“小车子?”
她忙回神:“……明白!”
“还有一个音孔,你来。”恒夜缩手,看她的表现。
车瑕傻了。
刚才……太师父好像在教她琢玉,然后她……居然没有听!
咬唇,硬着头皮上。
依稀记得可以用灵力,可琢玉刀在玉笛的倒数第二个音孔处不住颤抖,好不容易弄出一点灵力都是涣散的。
“刚才在想什么?”严厉的声音喝下。
车瑕惊慌不已:“我……我也不知道。”
“修行最忌心有杂念。修仙也好,琢玉也好,连修魔都是如此。”
车瑕摇摇头,低声问道:“太师父,我是不是比师父笨多了?”
恒夜哑然,端详着她的眼,看了半晌。
那双眼里尽是恐惧和自卑,也似乎有别的东西。
“谢远之……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琢玉奇才。”
车瑕点头:“师父很聪明,我比不上他。”
见她难过,他心里也隐有些许难受。
这孩子的性情,和谢远之太像了。
同样的心思单纯,同样喜欢帮助和关心他人,同样看重苍生和生命,甚至同样尝试着为他做一点吃食解乏。
他本就不是绝情绝欲的仙。
这一次,只要不会影响到天弑族,他不想再留下遗憾和歉疚。
恒夜轻叹一声,右手再度握着她的手,灵气聚拢,利甚刀刃。
那个音孔被他轻而易举地磨润了,甚至比刚才更快。
他嘱咐:“像这样,琢玉的时候聚灵,知道么?”
她笑了起来:“知道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会拨一些质地优良的岫玉、南玉给你,记得多加练习。法术也不可懈怠,毕竟那才是你本身的力量。”
恒夜将她放开,也放下了玉笛,起身欲走。
来去这么匆忙吗?车瑕不悦,竟不自觉地一把抓住他长长的衣袂。
等他回头,她才恍然放开,忧心:“太师父,不周魔宫和仙门有勾结的事情怎么样了?”
她居然会关心这件事?恒夜回答:“初步推断是某处仙门群体所为,不是个人。但天下修仙门派那么多,确切是哪就不知了。”
“那太师父最近会很忙么?”
“嗯。下月初二蜀山会借怀羲长老寿辰的名义再次会晤议事,而且要集众仙门之力巩固神魔之井,防范魔界。”
“可是我听……听说,你的心念言法并没有被消除……”
恒夜大惊。他自己的事,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人怎么会知道?
那心念言法的法印深嵌于心,虽然他动用所有灵力去消灭,却还是残留了一丝,幸好看不出来。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臂:“你见了什么人!?”
太师父怎么会这么问?车瑕答:“我的一个朋友……叫瑾。”
瑾?素不相识,又怎么会……
“太师父,如果心念言法有残留,会不会……会不会——!”
恒夜道:“不会。别担心。”
太师父的能力,她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好修炼。”
他扔下这句话,离开了。
刚才提起师父,车瑕是想悄悄试探。这样的太师父,提起师父似乎还是很难过,不像是他有意引出火魔兽的。
那……又是谁呢?会不会真的是封印自己松动的?
接下来的几日,车瑕的确收到了那些南玉岫玉,也练习了不少时间,能够初步聚灵于琢玉刀上了,琢玉虽比不上师父和太师父,却比以前快了许多。
闲下来的时候,她不敢再跑东厨,想学着师伯姐姐的样子,给整日处理公文和交涉仙门的太师父做点事。
可每当她想沏茶或者研墨或者浇花的时候,离月总会走过来说:“让我来做吧。”
她望向恒夜,想祈求,他却也说:“让阿月来做吧。你去修炼。”
太师父只是叫她修炼,还不好去见别人。
她甚至感觉自己被遗弃了,在四海归一殿里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在她出现以前,应该是几十年来,这殿里都只有恒夜和离月两个人,不多不少,她的出现,好像真的有点多余了。
每每偷窥到师伯姐姐和太师父相对无言、处理事务时,那样无声的默契,却莫名让她觉得心头烦闷。
琢完玉,车瑕坐在房间里,把玩着这些天琢的各种玉器,总不由喃喃自语:“说不定等师伯姐姐收了徒弟,太师父会让那个人也住在四海归一殿里吧……”
那样的话,她就更可有可无了。
每每忆及此处,她总忍不住想哭。以前师父只关心她一个徒弟,可现在她只是太华山中的一员,太师父有那么多徒孙呢,连笨蛋煌都是。不过是因为师父,她才尤其受到了宽待。
不能这样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仅仅作为“谢远之的弟子”在太师父脑海中存在。
她开始为自己打算了——她想闪闪发光。
去东厨给太师父做点心肯定不行了。为了让她悉心琢玉,四海归一殿特意给她拦了法阵,不许她离开十丈。
苦恼地思量了几日,她自己没有对策,可机会倒自己撞上门来了。
中午,被太师父隔空召唤去了正殿。正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离月不在。
只有恒夜一人,伫立在高高的陛上,白如雪的衣袍略有飞动。
知道她疑心,他直接解释:“离月要代我处理门中事务。明天你随我去蜀山参加怀羲真人的七十寿典。”
之前他说过,名为祝寿,实为议事,很是重要。这些天来他确实有派弟子调查仙门和魔宫勾结的事,只是结果秘而不宣。这次就是要将所有仙门的调查结果集合起来,看看究竟是哪个败类做出的事。
车瑕不忿:“太师父,我还在带孝,不能去的。”
恒夜脸色未变:“无妨,此事攸关仙门,远之不会怪你。”
“可以让师叔去……”
恒夜显然对她所推荐的桓檀极为头疼:“除了寻找炼蛊的材料,他几乎不可能被喊出门。”
肯定不止如此。车瑕看得出,太师父和师叔的师徒关系是比较疏远的。
“那……”不好推脱,她应道,“好。不过,玄煌能一起去吗?”好多天没见到他了,都是太师父非要她琢玉。
“可以。”
恒夜背过身去,又道:“衣服搁在你房里了。明日不要穿这身孝服。”
车瑕乖乖点头:“是。”
他扬手:“退下吧。”
虽然能有机会“闪闪发光”给太师父看,可这样淡淡的态度还是令她有点难受,但无可奈何,只能退下。
小女孩的身影远去,却有另一团黑雾在恒夜身边凭空而现。
恒夜闭目:“大长老,你失职了。”
黑雾放低了些:“没有管好那些人界招徕的妖魔,导致魔宫事态泄露,臣罪该万死。”
“万死可以,可如今孤的计划全被打乱。”恒夜背身,一步步走下石阶,“原本打算平安收集到神器再行事,现在看来,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最多五年,我必须除了崆峒印外再弄到两件神器。”
黑雾迷惘:“那还要用的神血——”
“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只是让她入心魔,要更好控制些,以防将来反噬。”
黑雾道:“陛下英明。”
“孤会与仙门周旋,万不得已也会将那个人掸出来,弃车保帅。”恒夜一顿,“魔宫力量尚弱,不可与仙门正面交锋,你要在三天内将魔宫从不周山迁到别的地方。”
“是,臣遵命。只是……”
“什么?”恒夜回过身,利如剑刃的目光直直扎在黑雾身上。
黑雾发出无奈的笑声:“臣该死,为了安顿魔宫那些家伙,臣自作主张封了自己为魔尊。”
恒夜愣了愣,唇角略勾:“你总是这么任性。”
“陛下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