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瑕跳下床,欣喜:“瑾哥哥!”
方才竟然把瑾哥哥的声音当成太师父的了。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却偏偏对她用同样的称呼。
瑾微笑着将她揽过来:“这么多天没见,过得怎样?”
车瑕也笑:“我过得很好啊!我还帮了捐毒的人,也很开心——”
无意中抬头瞥见,他的发丝中竟然有些许白发。还不是一两根,是有些明显的一缕缕,显然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瑾哥哥是老了么?
她抬手要去拽,却被瑾握住手腕。他苦笑:“没事。我……我修炼一种奇特法术,头发变白不是问题。”
哪有好的法术会让头发变白的?车瑕关切问道:“什么法术,怎么会弄成这样?”
“此术法……不适合你,莫问。”瑾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不去看她,“修炼这个法术,我一月才能来看你一次,抱歉。”
她摇摇头:“没有啊,瑾哥哥这么关心我,我觉得有点……”
只是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瑾哥哥会无缘无故来关心她。从见到的第一面开始,他就似乎对自己很上心。可是他明明看着她,她也不知道他面具下是什么眼神,可总觉得他在看另一个人。
她正思虑,瑾忽然拉住了她便往外去:“快跟我走。”
车瑕一惊:“走?去哪?”
“不要留在太华山,这里以后只会让你伤心!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儿如世外桃源,不会有神魔之分,”瑾急急道,又顿了顿,“听话,跟哥哥走可好?”
车瑕摇头,将他的手拨开。
她的目光澄澈而坚定:“瑾哥哥,我要救贪狼界的那些妖。”
瑾急了,拂袖:“你要救,我这便去丹霞派和千妖锁将他们带出来。”
“还有魔宫的事,太师父他……”
“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万万不可和他太过亲近!”
早就猜到瑾哥哥似乎知道许多不可预知的事,车瑕也不惊讶,只是皱眉道:“我想帮太师父的家乡解决天旱的问题。”
瑾愣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沉默了很久,才冷言道:“那不是你解决得了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咬了咬唇。
“他为了地下水脉的事奔波了七个门派,杀了数千妖魔,最后拜入太华,收集了五件神器,至今用了七十年。”
这件事,太师父都不愿意告诉她详情,瑾哥哥竟然知道?
车瑕不信:“你怎么知道?”
瑾牵住她的手:“他是心狠手辣的人,连至亲至爱也不例外。你不能留在他身边。”
车瑕摇头,退了一步:“没有……他对我很好。”
瑾许久才道:“他中了心念言咒。”
车瑕记得,那是捐毒王的可怕诅咒,如今想起,还是令她惊悸不安。一世孤零、众叛亲离、独活千年,那是比死、比魂飞魄散更可怕的诅咒。
“你可知,心念言咒是伏羲所创,根本无法可解?”
无法可解?
车瑕一时讶异:“可太师父已经把那个法印捏碎了啊。”
“法印种在心里,不是种在手上。”瑾抬手将她揽在怀里,“我带你走,不要留在他身边,否则……”
“不要。”
想都没多想,车瑕已脱口而出了这两个字,不说瑾,连她自己都吓住了。
如果心念言咒真的会奏效,那瑾哥哥的话就是对的。和太师父走得太近,就会……
可是她不想,也不能走。
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有那些朋友,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一个虚无缥缈的世外桃源就逃避?而且,现在又出了魔宫的事,她很想帮帮忙,一点点也可以。
瑾的几缕白发很是扎眼,让人心疼。
这么多天不见,他到底是受了什么苦?看上去似乎瘦了许多,连头发都白了,这哪里像是在修炼法术,说是被法术反噬还差不多!
他欲言又止,最终不言,只是她看不清他面具下的神情。
车瑕深吸了口气,抬起头道:“我不信命,也不信什么诅咒,我可以改变的。”
如果太师父真的中了那个心念言咒的法印,那他以后定会举步维艰,她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
默了一会,瑾开口:“不要拿你的性命和未来去赌。”
“我不是赌,我不能就这么扔下太师父不管!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个诅咒,我……”车瑕缓缓垂眸,忽而又昂起头,坚定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样的话,从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口中说出,还说得这样严肃,委实可笑,可又实在让他心急又气不起来。
看上去年纪还小,心里面却装了许多大人都没有的东西。但她毕竟,还是太单纯了。
瑾放开了她,又默然许久,才沉声道:“……你会后悔。”
车瑕坚定:“我不会。”
“……以后如果身体不舒服,比如说无缘无故头晕,去蜀山派找蜀葵道长。”
白光一闪,已不见他的踪影,仿佛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如他所说,一个月才会出现一次,之后又是几日,他都没有来过。
前前后后共十几天,太师父终于回来。
那是一天早晨,她逛到正殿去,便闻到里面点有檀香。踮了脚尖探头一看,那位如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的太师父已然端坐在案前,捻指为诀,笔毫疾走,数十封送往各门各派的信已封好。
他的神情极为严肃,想必处理的,便是关于仙门勾结魔宫的事了。
离月跪在他的案边,有条不紊地为他备茶、研墨。她时而悄然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去,专注于手头的事。
多美的一幅景象。
再如何忙碌,他的眸中也因此不失温柔。
玉人在侧,琴瑟祥和。
就这样,什么都不说,也不用说,心里已经互相感知。
相守的时间太长,长到再也分不开;相守的时间又太短,几十年如一日,时光匆匆而逝。
她什么都不要,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他,百年千年,哪怕她想要的,永远都不可能企及。这样,也足够。
车瑕不再看下去,背过身时,已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
本来还担心太师父会出事,有师伯姐姐在,她就放心很多了。
太师父安然无恙,还有师伯姐姐对他那么好……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心里……会空落落的呢?
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好像从捐毒开始就有了……
她再也不敢去多想那个旖旎而绝不可能的梦境。
师伯姐姐可以给他研墨、斟茶,她也可以的。师伯姐姐是晚辈,她也是晚辈,理应孝敬长辈才是。师伯姐姐能给太师父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她才不会比别人差。
打定主意,她悄悄从四海归一殿的后门跑了出去。
……
恒夜处理完事务已近傍晚,搁下笔时,才觉察到,离月已在案角趴着睡着了。
她这些天都干了什么,怎么这样累?这种情况,以前从不会有。
伸手本想将她摇醒,手却顿在了半空,最终手腕一转,一件狐裘披风落在她身上。
起身,该去查查某个孩子的功课了。
到车瑕的房间,没人。
恒夜有些无语,这孩子还会在哪?
太华山的每一个人在哪都难不倒他,灵力一探,车瑕就被他从东厨拎了回来。
小车子弄得一身脏兮兮的,不论是面粉还是油污都是满身。回来一天没见到人,显然这一天她都待在厨房里捣鼓东西,而不是琢玉,更不是修习法术。
一扬袖,脏兮兮的女孩子变得干干净净。
“我让你搬来四海归一殿就是做这些的?”恒夜支臂靠在榻上,嗓音略显疲惫,却不失威严。
车瑕垂目跪在他面前:“太师父你出去那么久,我想给你做点事……”
“我的事有离月去做,不用你多费心。你不是还要在仙家大会上夺魁么?”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动,桌上琢了一半的蓝田玉飞到他手中,“这就是你这么多天的结果?”
“不是,我还琢了别的,而且……”而且还得了好几天的风寒。
恒夜微怒:“不好好修炼,还找什么借口。”
车瑕这时才觉察到,太师父是真的生气了,眼神像利剑一样锋利。
她赶紧磕了一头,道:“我知道错了,我……我今晚就把它琢出来!”
“既然你自己这么说,那明早我再来检查。”恒夜站起身,将蓝田玉放回桌上,“这次不许偷懒。”
说罢,他径直出了门去。
车瑕还是愣愣怔怔的,半晌才回过神。原本想学着孤临做点点心给太师父吃,结果第一次做点心的她才发现原来做点心这么麻烦,以致折腾了一整天没做成,到头来还被太师父骂了一顿。
不想去解释,而且……本来就是她自作主张了。
车瑕走到桌前,拿起那块蓝田玉,再找来琢玉刀和解玉砂,忙活起来。
一宿没睡,直到第二天早晨,她才放下琢玉的工具,对着这个刚刚完成的蓝田玉笛发呆。
用水属性法术可以改变玉璞的形态,将一块圆的玉变长、然后琢成笛子并不麻烦。只是不知道这根笛子的音色如何,这也是她第一次琢笛子。
只是,这根笛子莫名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可这确实是她琢出来的。
她不会吹笛子……
“怎么样了?”
身畔忽然多出一抹雪白,突然出现的恒夜落坐在她身边,将玉笛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