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玄煌不久之前才说过的话，这种放荡不羁的语气，以及这股子刺激鼻腔的酒味……
落拓男子昂首阔步从客栈外走来，手里头一把玄铁重剑，狠狠往地上一拄，发出不小的声响。
胸前的衣襟总算是束得好好的，不算失礼。
车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位尹中仙妖如女子，却偏偏一副壮汉装束，怎么看怎么奇怪。不过行走江湖的醉鬼也确实用不着衣着多讲究，别人爱怎么穿那是别人的事。
玄煌扭头瞪他，扬起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尹中仙还是没心没肺笑呵呵地，走近，抬手挡开他那只扬起的手臂：“小伙子，怎么能对小妹妹这么凶呢？太华山的人都教成这样了？师兄可以随便欺负师妹？这么粗鲁可不好。”
又是他！玄煌更是愤怒，差点气得将剑拔出。明明按辈分，小丫头才是他师姐好吧？！
车瑕扯了扯尹中仙的短袖：“那个，我们是闹着玩的，这位……尹大叔，你误会了。”
尹中仙瞥了她一眼，摸着后脑打哈哈：“正好，我也是闹着玩的。两位，相逢即为有缘，我还亏欠了小妹妹，要不咱们坐下来一起喝酒怎样？酒钱我出！”
“谁想跟你喝酒，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待会天黑了要去除鬼。”玄煌还是一脸戒备和厌恶，将车瑕拉了过来，“你这酒鬼趁早洗洗睡吧，少来纠缠我们！”
车瑕愣了，怎么他说话又是一股子酸味？刚才的零嘴醋放多了吗？
不过，她也确实不太喜欢这个尹大叔……
尹中仙沉了脸，随性地指着玄煌道：“小伙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我也是来除鬼的，三个人总比一个人力量大不是？”
那老板娘听了，更是唉声叹气：“又是个送死的……除却你们，还有个姑娘要今晚除鬼，要是你们见到了，最好还是同行，说不定有几分生还的可能。”
还有个人？
“谁要和这醉鬼同行！丫头，咱们走！”
“……啊？”
车瑕还来不及反应，手臂忽然着力，人就被拉着拽着往客栈里头的客房走去，连外面的那些零嘴和果酒都来不及拿。
……
入夜。
沙漠的夜幕倒是澄澈，群星闪烁，孤月高悬，倒是难得的美景。不过再怎么美，等车瑕和玄煌走到所谓的宫城时，还是不由心中一凛。
宫墙楼宇破败无比、早已空废，被风扯裂的断旗尚在飞舞。寒冷的黑雾充斥了这整个宫城，如同亘古留下来的早非人世、阴凄幽郁之气。更分不清是不是错觉，似乎总有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时远时近，令两人越发觉得不寒而栗。
似乎有飘渺的东西在撩拨心弦，阴风阵阵。在这里，连天上的星辰都不清不楚了。
“你怕不怕？”这次是玄煌先开口问。
车瑕志气昂扬，右手幻出这是剑：“我不怕。就是晚上阳气少，鬼才多，这样才能一网打尽。”
“要是怕的话就躲我身后，看我把这些小鬼打得满地找牙！”
说着，玄煌昂首阔步地往那鬼气森森的宫城深处走去。车瑕也二话不说，赶紧跟上。
兴许是因为之前听客栈老板娘说，那个捐毒王居然喜欢十三四岁的女孩，车瑕便越发觉得这里的寒意浸入骨肉深处，令她打了好几个寒噤，心里惊悸不安，先是无意识地握住玄煌的手，然后越拧越紧，也不晓得他痛不痛。
她才不想被抓走，她是来除鬼的，不是来被鬼抓的！
还没多走几步，一个鬼都没见着，身后忽然飞来这样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都不等我，不够义气，不够义气啊！”背后热情的招呼又有些轻浮醉意，令两人一个愣怔，停了脚步。
果然……又来了。玄煌本面对车瑕的笑脸瞬间拉得惨黑。
还不等尹中仙近身三丈，他就已经拔剑而出：“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走开！”
尹中仙忙住脚，却无半点惧意，右手拖着的玄铁重剑再度往前面的石板上一砸，地上竟已出了裂缝。
好……好大的力气。玄煌咽了口唾沫，寸步不退。
“怎样？小伙子，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还是一起走吧？”尹中仙依旧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了缝。
“光这些有什么用？卖弄蛮力，粗俗……”
“这话就不对了，有得卖比你这小伙子这小身板没得卖强！”尹中仙哈哈笑着，一掌玄煌在他肩膀上，本是义气式的动作，居然疼得玄煌躬了躬身。
什么逻辑，什么叫有得卖比没得卖强？
玄煌负手，甩过头：“本大仙斩妖除魔用法术，才不是用蛮力，你个醉鬼不会明白的！”
“小伙子，我说……”
见势不对，车瑕赶紧插嘴道：“别吵了，等把那个捐毒王除掉再吵也不迟啊。”
看他们的架势，要吵到猴年马月去才会消停，她才没时间看他们吵。
玄煌哑然，不言。
尹中仙赞许地点点头：“还是这小妹妹说的话在理！”他又问，“敢问两位名讳，路上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叫吧？”
“我叫车瑕，他叫玄煌。”
“也是为了仙剑榜来除鬼的？”
车瑕哑口无言，他竟然知道？而且他用……“也”？
尹中仙定神看了她几许，负手笑道：“不是仙剑榜，谁也不会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啊。江湖人士也可以参与仙剑榜，我嘛，就想来做点好事，混点酒钱。不过这次看来有对手了，该算谁的啊？”
瞬间听出他说的什么意思，再看他眼睛都冒贼光了，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
“肯定是算小丫头——”
“算你的吧。我不要，我就是想历练历练。”车瑕一口打断，把愤愤不平的玄煌拉至一边。
“嚯，车瑕小妹妹大公无私，大度，大度啊。”尹中仙依旧保持着没心没肺的潇洒笑容，又指着玄煌鼻子，“小伙子，赶紧跟你师妹学学，看人家这气度，以后肯定是干大事的人！”
“你——！”
白白拿别人的恩惠就算了，还指着他教训，他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家伙！
见两人怒气一触即发，车瑕再度打断：“快走啦！一会鬼都跑了。”
怀着不同的心情，三人勉强结为同伴，继续往宫城内走去。
虽然路上真的有几个小鬼偷袭，不过一挥剑就打散了。
雾气迷茫的宫城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弯，也见到了所谓的几口水井，是真的有活水。车瑕打定主意，必须把这里的鬼赶出去，这些的水井可以供捐毒的居民用很久，就不用担心捐毒消失了。
再往宫城内深入，鬼雾弥漫，已全然看不清一丈开外，更要防着恶鬼作乱，饶是各有法术、各有能力，三人也格外走得慢了些。
也不知是走到了何处，黑雾中忽然有白色剑光闪灭，夹杂着鬼魂凄厉的嚎叫。
一团有形状的黑气摔了下来，是鬼，从三人身畔擦过去，消散无踪。
有人？
之前老板娘说，还有个女子今天来除鬼，莫不会是已经比他们先行一步了？
情况紧急，三人也不多说，赶忙奔过去。
透过重重黑雾，真的逐渐看清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长剑卷着青色灵力刺下，最后一只小鬼也瘫在地上，消散了。
女子察觉有人来了，转过身来。
清颜翠衫，长发如瀑，黛眉明眸，五官精致如画中神女，卓绝动人，在透过鬼雾的微弱月光下更显三分飘然。
可画中神女应也不及她光彩半分。那些纤纤弱质的女子婉转娇气，却没有她这等侠意和潇洒。翠色的侠衣贴身简便，虽无珠翠，却平平变得大方得体；眸中气势如剑，却在落在三人身上时稍显温和了些。
车瑕不禁发了愣，小声自语：“真……真漂亮……”
翠衣女子微笑：“谢谢夸奖，姑娘你也很可爱啊。”
“啊？你、你听到了？”车瑕不由退了半步，连连摇手，“我才不好看，我可比你差远了。”
玄煌突然又觉得不是滋味，纵然对方是个女的，还是个漂亮的女的，可一上来就和小丫头这么热情，让他不得不戒备，又把车瑕拉到自己身边来：“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何目的，速速给本大仙报来！”
翠衣女子愣了愣，轻笑道：“这猴儿好生有趣，还自称大仙呢？”
玄煌怒道：“什么猴儿！我是人，你看清楚！”
“如猴儿般调皮，惹人发笑，我想，唯有‘猴儿’才配得上你这性情。”翠衣女子笑道，“猴儿可知，不能随便问女子姓名之礼？”
“什么跟什么嘛……烦死了烦死了！”玄煌气得抓头发。一个醉鬼气他，来个漂亮女人也气他，是约好的吧？！
翠衣女子抬目，看向两人身后最为高大的妖孽男子时，眉头微微一凝。
长剑在手，挥下指地，剑气足了气势，隐有几分危险：“这位兄台，从你们到这里，你就一直盯着我，是有何指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