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毒古城。
城墙屋宇灰黄倾颓,满目萧条。这久经风沙侵蚀的古城,在浩渺的沙漠里显得那般凄凉。
遥望城中远处,巨大的真主石像矗立在道路尽头,像一位早已死去的神,徒劳地守护着这一片悲惨的古城。
路上行人极少,稀稀拉拉,无精打采。
车瑕几次试图去问问,却不见一个人理会她。她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他们是听不见吗?我是来帮忙救人的啊。”
救人连情况都不清楚,该怎么办?
玄煌摸着下巴:“这里很奇怪。你先别着急,一般客栈的消息多,我们先去这里的客栈打听打听。”
“嗯,你阅历比我多。”
车瑕刚要走出几步,玄煌盯着她手里的剑,眉头微微一皱:“你能不能把尊上的剑收起来?这把剑很显眼,虽然有封印,可它灵力也很强,万一被厉鬼盯上,冷不丁给你抢了就不好了。”
车瑕提着这是剑看了看,点头,手中白光闪灭,这是剑已经收起。只有她需要的时候,它才会再出现。
太师父的剑还要还给他的,就算厉鬼没有这是剑厉害,也不能弄丢了。
古城外围只是些许几近坍塌的屋舍,再往深处才是居民区。两人缓慢往古城深处走去。只是走了许久都不见客栈,两人甚至怀疑这小城里根本没有客栈了。
突然间,旁边一家稍显殷实的院子门被人从里面砸开,然而是一道黑影飞速掠来,铛的一声在地面砸个粉碎,似乎是个酒坛。
车瑕脸色一白,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又摸摸自己的耳朵——刚才那酒坛,就是从自己耳朵旁边飞过去的!
玄煌也吓得不轻,忙把她拉至身边来,握住腰间的佩剑,怒喝道:“搞什么啊!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干嘛丢东西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又是一个影子从那头院子里被掼出来,摔在地上,却比刚才大得多了——是个落拓男子。
男子坐在地上,黑发随意散开披肩,紫衣白衫,衣袍在胸前敞开,露出还沾着湿淋淋酒液的微红肌肤,不过他自己倒不怎么觉得羞愧。
狭长的凤眸中分不清是一雾酒意还是被摔疼了的泪花,却流露出几丝妖娆和魅惑。
分明是这般难堪落难的情形,他却随性自然得很,没心没肺的笑如荡开了一涓春水,那殷红的唇、那高挺的鼻、那纤秀入鬓的眉——那张宛若天人的脸,风流恣意,竟比女子还要美、还要媚上三分!
如落入红尘的仙人,四方游历、纵情山水。
门内人的声音照样怒不可遏:“没有钱来打什么水?死醉鬼,滚,快滚!”
“不就是几个钱嘛,我就是想要点水醒酒而已。这么吝啬,我接着醉算啦……”落拓妖孽的男子伸手往旁边寻了寻,眼睛半睁不睁,却见自己的酒坛碎了一地,因醉酒而红透了的脸上生了点怒意,“这位小哥,你摔了我的酒……”
门内人哪理他,轻哼一声,大门啪的一声关了。
男子东倒西歪地站起来,抬手指着那紧闭的门,半醉半醒地责备:“粗鲁,粗鲁啊!”
那院子自然不会回答,他这才扶了扶晕乎乎的头,转身朝车瑕、玄煌两人这头望过来,看了许久,像是在辨认。
玄煌早就对他一脸戒备,拔出腰间的佩剑横在面前:“死醉鬼你看什么看?”
男子依旧目不转睛。
玄煌心里更加发毛,胡乱猜测这醉鬼是在看车瑕,便把她更往身后拉了拉,凛然道:“我们可是修仙门派的人,再看,小心本大仙削了你!”
那醉鬼还是盯着车瑕不动。
“喂,你还——”
“……嗝。”一个酒嗝。
玄煌扶额:“……”
男子身子因醉有些前倾,东倒西歪地往这边走过来。
车瑕也开始有些惊怕,放开玄煌,跟着一步步后退。
男子眼色迷蒙,醉着却有条不紊地行了个作揖礼,秀丽的眉毛一挑,可身体还是摇晃:“险些伤了……嗯,这个小妹妹,在下失礼……嗝,算在下欠这个妹妹的。在下尹中仙,有机会的话,在下会尽力赔偿……嗝……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再见,不送,走好。”车瑕瑟瑟地又退了一步,挥了挥手,生怕他继续往前走。
她知道这位尹中仙长得好看,可面对醉鬼似的人,她实在没法提起兴趣。更何况,有太师父就够了,太师父已经够好看了。
尹中仙也不再看她,笑呵呵地,自顾自摇摇晃晃地往内城方向离去。
车瑕忽然忍不住回头去看。
那个美貌落拓的男子,一步一歪,却不摔倒;脚步看似虚浮不定、难以自持,实则固若磐石。
像是从天界堕落下来的酒仙一般。
醉狂不羁的声音,逐渐远去: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哈哈……”
终于,那个醉鬼和他胡乱念的诗一起消失在路的尽头。
似乎总觉得……不久之前,好像听说过这种人。
……
捐毒的客栈极为简陋,幸好还有些许吃食。纵然有辟谷之术,可车瑕修炼得并不全,这么多天没吃东西,她还是有点饿了,便点了些西域零嘴,又要了一坛果酒。
回到桌前,玄煌迷惑地盯着她手中那一小坛果酒:“你买这个做什么?”
“太师父之前说要我带一坛西域果酒回去,”车瑕抱着酒坛转了一圈,“这是这里最好的果酒了,是用葡萄酿的,很好闻,太师父一定会喜欢。”
玄煌有些不忿地别过头:“太师父太师父……你嘴里不是你师父就是尊上,他们的话你倒是记得一字不差。”
“长辈的话,晚辈本就该好好记住啊,这有什么问题?”车瑕皱眉,“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精心准备送人的玉璞是假的,来除鬼又碰到个奇奇怪怪的醉鬼,那醉鬼还盯着小丫头一直看,虽然只是个误会……不过谁心情能好?
“没有,我好得很!”害怕被盯着看,玄煌忙指着柜桌后有些愁眉苦脸的老板娘,“你玩了这么久,也该问问这的厉鬼是怎么回事了吧?”
明明就怪怪的,说话一股子酸意。
不过车瑕没怎么在意这些。
第一次来沙漠,再加上那个叫尹中仙的醉鬼搅局,车瑕一不留神就把来这的目的给忘了,幸好他提醒,便蹦蹦跳跳地跑到柜桌前去。
见那老板娘没精打采,车瑕伸手推了推:“老板娘?”
“啊?”老板娘回神,出声没有什么中气。
“你们这里不是闹厉鬼吗?我是太华山修仙门派的弟子,来除鬼的,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厉鬼的详情?”车瑕一脸殷切。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哦。”
听到仙门的人来帮忙,难道不是应该高兴一点吗?怎么看上去她连一点兴奋也没有。
“又是不要命的……那是王的怒火,怎么可能除得掉。”
王的怒火?车瑕不依不饶:“总要说了具体情况,才能想出办法啊。”
老板娘叹息道:“从你进入这里开始,就已经出不去了。”
在一旁旁听的玄煌豁然站起,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
“数十年前,王行事昏庸残暴,强掳民女,惹得民怨四起,于是中原的皇帝才派人来这里。本想还捐毒一个太平,却不想王一死,那数万禁军,竟然在一夜之间不知缘由死伤殆尽;在这之后,捐毒就多了一层王的法障,笼罩了整个捐毒,进来的人都出不去了。只能像我们一样,慢慢在这里等死……”
车瑕惊讶地捂了嘴:“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板娘继续道:“可是这么多年来,城里的井渐渐枯竭了,耕种的作物也越来越少,只有那个过去从中原搬来的孙家家里还有井出水,可他们要收不少钱……唉,都这个地步了,还只看着钱。他家家丁多,又没法去抢。”
难怪之前那个尹中仙被那孙家人一脚踹了出来。
玄煌抢问:“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难不成你们真要在这等死?”
“其实过去王的宫城里的井是最能出水的,可如今宫城虽然毁了,却有王的怒火,不仅接近宫城的人无一归来,还隔三差五地有十三四岁的女孩被王带走……王生前就喜欢十三四岁的女娃,”老板娘顿了顿,略带怜悯地望着车瑕,“如你这般。”
车瑕心头一凉。
愣了好一会,她才死死摇头:“我才不要被抓走!”
玄煌拍拍她的肩膀:“小丫头不怕,有我在,见鬼杀鬼、见魔杀魔,那个猥琐的捐毒王肯定近不了你的身!”
“那……那我们今晚就去内城,把那个捐毒王除掉!”
刚刚还一脸怕得要死,现在就坚定不移,这变化快得让玄煌几乎以为她在设套。
他沉下脸:“你怕我不敢去?”
车瑕挺胸抬头:“你今天奇奇怪怪的,说不定就是不敢去。”
玄煌又羞又怒:“你找打!”
说着,扬起手作势就要打。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打下去,车瑕也毫无躲闪,耳畔又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没了那股醉意:“啧啧,琅琅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打小妹妹是不好的哦。粗鲁,太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