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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月华照君

正月初一

过年我收到了贪狼界很多礼品,连界主也下了赏赐来,都是些较好的注灵之物。

小瑕出去逛了一圈,带回来一块较大的璞玉,说是孤临少主送的,问我送玉是什么意思。

她毕竟还小,孤临少主也不过十五岁束发之年,我便一笑置过。等他们都大些,再说也不迟。

也或许是我自己有些舍不得吧。

赠人以玉,乃定情之意。

我便教她,将这块玉琢成玉狐,有个朋友相伴也好。她觉得玉的颜色像云,便叫它云狐。

正月初七

今天早上我做了饺子给小瑕,她说我的饺子难吃,连云狐都不吃。

中午我去询问请教了孤临少主,晚上又做了一碗。

小瑕问出是我做的,先夹了一个给云狐,云狐嗅了一下,用尾巴扫出了门去。

我请孤临少主品尝,他说,谢先生的饺子滋味独特……令人终身难忘。

正月十五

小瑕说孤临少主做了些元宵,要拉我去,他做的东西是整个贪狼界最好吃的。

我试图寻求机会亲自做一碗元宵,一个时辰后才终于成功。想着心意应当由小瑕先尝,便混在桌席里摆到她面前。

她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连连问是不是我做的。

之后小瑕和孤临少主便以各种理由不许我接近厨房。

二月初三

年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今晚贪狼界难得是晴夜,在院里看得见一弯如钩新月。

已是十五个年头。

自十五年前我离开太华,除却梦中,我再也没能回去……

我这叛师弟子,也没有回去的资格吧。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不知师尊……十五年来,可还安好?

二月廿七

桓檀师弟说,我的记忆每三天就会回溯到最初。

可那时,我是恨师尊的……

我不想这么恨下去,可这竟由不得我。唯有将事情记在此处。我想,我应不会忘记这个本子。

师尊并非追杀,是我误会了,小瑕在他这里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希望三天后,我不要怨恨才是。

三月十三

看来我真的忘了,还好,在这里记了该有的东西。

小瑕学会了化蕴,过几天,师尊应会派人教她法术;那位玄煌师侄也是不错,待小瑕很好,有他在,我便是再忘记也不会担心。

只是害怕……要是哪天小瑕长大了,我不再认得她,该怎么办?

三月廿三

小瑕还在里蜀山手里,这一次一定不能忘,绝对不能!

要劝师尊赶紧收手,不然小瑕,还有里蜀山那么多生灵……

我不能坐视不管。

不能。

……

寥寥几页,甚至字迹都有些潦草。

车瑕轻声念着,如着了魔怔,恍惚间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泪水从头到尾都没有断过。

一滴一滴地落到本子上,润入纸张,晕染了字迹,字显得越来越不清楚。

这本日记里,记的大多都是她,是贪狼界,还有太师父,还有师父悲悯苍生的胸怀……

过去的点点滴滴,一点都没有落下。

车瑕微微抽噎,将日记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这对她来说,是比世间的一切东西都贵重的宝物,是她的全部。

“丫头,这本日记……师伯真的是很有心。”

她忙抹了一把泪,点头:“师父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没有血缘的亲人,师父就是我的亲人……我、我一定要听他的话,我要振作,我要学法术,我要救孤临和贪狼界活着的妖!”

“对,这样才是我家的小丫头!”玄煌欣慰一笑,“没有师父,你还有我,还有尊上,还有师伯,还有那个黑衣服的大哥,这么多人关心你,你一定要振作的!”

她擦干净眼泪:“嗯!……嗯?”忽觉哪里不对,“我几时成你家的了?”

玄煌怔了怔,一个劲地打哈哈:“我家就是太华山,我也没说错,别在意别在意……”

“那……那我去找太师父,我把这个给他看!”

忽然间有了干劲,车瑕一溜烟跑出了门 。

玄煌依旧立在远处,透过轩窗,看得见雪花飞舞中那个并不明显越、来越远的白色倩影。

他竟看出了迷,连她的背影也不见,他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走过的地方。

最终,他无奈地笑了笑。

“赠玉之意……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

四海归一殿的殿门第一次轻轻掩着,没有大开,也没有设阵上锁。

但无人敢贸然进去。

守卫的弟子明白车瑕和谢远之的关系,经过她一番劝说,还是放了她进去。

阴沉沉空荡荡的大殿里,唯有陛上的玉座与玉案。其余东西,需要施法才能显现。

那玉座隐匿在一片昏暗之中,隐有几分虚弱的光泽。

没见到太师父,他不在吗?

车瑕疑惑,紧紧抱着师父留下的日记,一步步走到陛上去。

那玉案上还有个琉璃瓷瓶,瓶中插着一支枯萎衰败的桃花。似乎是之前师伯姐姐为太师父折的。

居然还在……

车瑕回神,从陛上往下望去,仍不见半个人影。

“阿玉……还是远之?”

没有中气的呼唤中带着些许难闻的酒气,车瑕下意识捂住口鼻,回过头,果然在后殿的甬道边发现了那个白衣落拓的身影。

第二次见他这样。

他一手提着一盏几近熄灭的灯,一手握着一盏酒壶。柔和虚弱的火光下,看得清他那双空茫无神的眼。

高山冠歪歪地束着散发,黑发有些凌乱。身上的是简单散乱的白色深衣,歪歪斜斜地倚在墙边,哪里还有半分掌门之姿。

车瑕心中一角蓦地一疼,而后渐渐蔓延了整个心房,令她几难呼吸。

外面的人说,太师父不是仙。

仙神看破红尘,无情无念,是真正的高高在上、不可亵渎。而他,顶着门派上下的压力去做一个“仙”,却始终只是个“人”。

他有七情六欲,他会心痛,会难过,会发疯;也会忍、也会狠,会在别人面前忍下一切私念,会在别人面前做出他自己都难以忍受的狠辣之事。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像现在这般,流露自己的真情。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脆弱的吧。

车瑕低下头,轻唤:“太师父,是我……”

恒夜愣了愣,略有失望地苦笑:“……你是玄字辈,道号在门册中记为玄玉。”

“是不是因为师父的事情,你难过了?”车瑕斗胆问。

恒夜握住酒壶的手顿了一顿,而后一股脑灌入口中,晶亮的琼浆洒了满身满地。

“我难过?我为一个叛师弟子的死难过?简直笑话。”他大笑起来,却分不清脸上是酒还是泪,酒壶被他往地上一把摔个粉碎,“死了好、死了清净,我从来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他分明在笑,泪水却如珠滚落,一脚踢开那已摔碎的酒壶:“他早就该滚得远远的,永远都别回来!他早就不是我弟子,他早就该滚!”

凄惨的笑声在殿中回荡,令人心碎。

“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十五年来杳无音讯,他将我置于何地?什么师恩、什么挚情,他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就不该这么死了,要死也该死在我剑下!除了我动手,没有我的允许,他没有任何资格去死!”

“太师父……”

车瑕只敢远远地看着他,越发抱紧了怀中的日记。

他的话是恨的,眼中却是无尽凄凉。

恒夜抬手,指着四海归一殿的紧闭的入口,目光倏然变得柔和。

“那天,就是在这,他被人领着,和其他新入门弟子一起,来到我、前任掌门,还有其余长老面前……”

恒夜痴痴地往前走着,跌跌撞撞地下了石阶,踩上暗色冰冷的大理石。

“他法术资质不是很好,没有人收他。他却说,他要学琢玉术。我问他为什么,他说……”

回忆到这,恒夜又惨笑出声,近乎泣血。

“他说,琢玉术可以为别人做很多事情,他想要人们不再过得那么艰苦,他想要人们能过得好一些。”

车瑕一惊,已是说不出话来。

“如今想来,这真是个……狂妄又可笑的答案。”恒夜喃喃,“可就因为这个答案,我收他做了弟子、教他琢玉术……慢慢的,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琢玉术的造诣超过了我。我那时还想,他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定要保护他一生。这是我第二次对至亲至爱的许诺……”

他仰面大笑,却早已满面泪水,那样的悲怆,就如万箭穿心,彻骨剧痛。

“第二次的许诺……哈哈……报应,真是报应——两次许诺,到头来,我居然只能亲手杀死我爱的人,然后眼睁睁看着世上最爱我的人为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