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去,了无星辰的夜幕下,不足两丈远的地方,真的是那个熟悉的人影。
谢远之手中提着一盏灯,映得棕色衣袍上似浮微光,嘴角带起一丝柔和微笑。
可分明还是这个人,分明还是她的师父,她却忽然觉得,他变得很缥缈,像那山间的雾,仿佛轻轻一碰,他便会消失不见。
“师父……?”这一声,是怀疑的呼唤。
谢远之微微颔首。
真的是师父,原来他真的还在,他没有走!
可为什么,却有一股力量,让她只能立在原地,连像小时候那样冲上去、在他怀中撒娇都做不到……
谢远之蹙眉:“小瑕,你怎会在此?”
“师父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死生之间。”他淡淡回答,“过了这里,便不归阳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话,回去。”
不是她该来的地方,难道就是他该来的地方?
车瑕摇头:“什么不归阳界,我不管!要我回去,我就要跟师父一起回去!”
谢远之轻声劝:“莫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在这里,就是要带师父回去!”车瑕跺脚,挣脱那样无形的束缚,冲了上来,“师父,我们——”
她的话在瞬间扼住,再也说不出来,她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
她的手,竟然毫无阻拦地穿过了他的身体,舒开五指一抓,也不过是徒劳的一场虚空。
什么都没有……
“师父,你……”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明明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死生之间何其可畏,为师说过,生命一旦逝去,永不重来……便是轮回往生,也再不是这个人了。”谢远之苦笑,伸手来抚摸她的头发。
可是,她头上什么感觉都没有,连被一丝风吹动发梢的感觉都没有。冷冷的,冰冰的。
想要去握住那只过去温暖的手,却还是摸不到。
渐渐觉得视线变得模糊,伸手一抚,脸上尽是泪水。
“师父……你不要走,你多陪陪小瑕好不好?你教小瑕琢玉术好不好?”
可是回答她的,却是一个摇头的动作。
“我的时间不久,只是想再看看你就罢……”谢远之合目,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我的小瑕生得这么漂亮,只可惜,再也看不到你长大的样子了。”
“看得到的、看得到的!我就在这,我会努力长大给你看……”
她努力对自己说,不要哭,在师父面前,怎么能哭呢?
面前的人影,渐渐变得透明黯淡,似乎越来越虚弱……
再次想要抓住他、想要挽留他,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不要走、不要消失……求求你,我求求你!”
好不容易又见到了他,他怎么能消失,她不许他走!
“一身琢玉之术,护得天下百姓平安,我无怨无悔……”
“只是遗憾,身为人师未能尽职、身为弟子未能尽孝。承蒙恩师错爱,却难以回报点滴挚情。我如此不忠不孝之人,能度这短短数十载,已是上天垂怜……”
“小瑕,不要难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缥缈的话,到最后已听不清楚。
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烟消云散。
眼前只有深沉的黑暗,再不见那个人影。
那个将她一手教养长大的人、那个身怀绝技的琢玉师、那个不计私仇心系苍生的人……
谢远之,终究还是死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
“不要走!你不要走!你说要回来教我琢玉术的,你是我师父,是你教我要守信、要一诺千金,你怎么可以食言呢?!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她哭喊,嗓子哑了,没力气了,却还是唤着喊着。可面前,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跌做在地上。
天地之间,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连在黑夜中为她点亮一盏明灯的人,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不要走……就这样……这样算什么啊!”
……
里蜀山一役结束,仙门各自回归。
众所周知,火魔兽竟被太华掌门之徒谢远之以魂魄之力再度封印,这次极为牢固,至少数千年内,封印都不会再松动了。
谢远之却再也没能回来。
太华掌门恒夜于四海归一殿闭关,半月不见其人。
连仙家大会都因为里蜀山的事情又推迟了三个月。
所有纷繁的事情都过去了,太华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和平静。雪花打着转悠悠落下,如飞舞的精灵。
车瑕坐在琼华宫的窗前,看外面飘落的雪。
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如今无喜无悲,令人心疼。
偌大的琼华宫里,这半个月来只有她一个人。有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她一回头,却什么人也没有。
师父已经不在了,她到底在等谁呢?
这座宫室的真正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她知道是有人来了,却还是望着窗外,坐如雕塑,一动不动。
“小丫头……你还好么?”
车瑕仍是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双手放在她单薄的肩上,触及几丝温暖。
“对不起,我师父要为一位仙友炼回魂蛊,需要我去护法和帮忙……这么多天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车瑕隐藏在睫毛下的黑眸难辨神色,她伸出手,颤抖着握住身后人的手:“为什么修行了辟谷之术,就可以这么多天不吃不喝呢……?”
玄煌惊道:“你别傻,辟谷之术并非万能,总还是得吃些东西的。我给你带来了南瓜饼,之前在生灭厅,你说你最喜欢这个糕点……尝尝,不要饿着了。”
她还是不动,连握着他的手也滑落下去。若不是时而眨眼,就和无知无觉的死人一般,魂也随她师父去了。
即便玄煌将南瓜饼伸到她面前,她还是没有反应。
他放下南瓜饼,轻叹:“一个是这样,另一个还是这样,让别人看得难受。”
“另一个……?”
“长离尊上已经把自己关了半个月了,一步都没走出来过。”他面露难过之色,“除了你师父,就是师伯和他关系最好。可连师伯想去劝他,都不准进殿。”
车瑕勉强扯出一个淡淡的苦笑:“太师父很喜欢师父……”
“可门中弟子都希望尊上能振作起来。太华山不能无主。”
太华山不能无主……
车瑕低头沉思。
已经半个月了。
这样折磨自己,只会徒增伤感,现在比起师父,更重要的,应该是活着的人才是。
师父如果能看见,也一定不希望他敬爱的师尊因他消沉,更不希望她也整日萎靡不振。
他说,要她不要难过,要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
可她却不听话,半个月来,她或是整日以泪洗面,或是呆呆地坐在这里,把师父最重要的嘱托都忘了。
生命,至为灿烂,永不重来,万望珍之重之、敬之爱之。
她应该听话,照顾好自己才对。这样,师父若知道了,也会很欣慰吧。
车瑕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来:“不如,我去见见太师父,我劝他吧。”
玄煌颇为担忧:“你还好么?”
“我……我是师父的徒弟,他兴许能听进去两句。”
“那你吃点南瓜饼再去吧,我在山下买的,应该是不错。”说着,玄煌递上一块。
车瑕咬了咬唇,点头:“好。”
看到桌上的一盘南瓜饼,她刚刚伸手想去拿,却忽然间发现了桌上另一件东西——
那是个小册子,外皮颜色和桌面一样,倒不容易觉察。
“这是……?”
“怎么了?”
车瑕疑惑地将小册子拿起来,放在手中翻开。
看到其中的东西,她的手猛一颤抖,险些不稳。
“这……这是师父的笔迹!”
竟然是师父记录的东西!
“什么?!”玄煌大惊,忙凑过来,“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快念念!”
车瑕定神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