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方?
车瑕醒觉,从床上坐起身来,第一时间就是细细打量周围的情况。
像是富贵人家的厢房,纱幔、珠帘都有,很是宽敞,连被子都有精湛的绣工。可见到这样的环境,她反而极为不安——
难不成妖界也有怡红楼,她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被拐了进来?
想到这里,车瑕一个机灵翻身下床,东看西找,在床头发现了还在酣睡的云狐,正要准备抱起就跑,身后却传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本座竟想不到是你。”
这个凉飕飕的声音,在不久之前她听到过。这个声音之前说的一句话,如利箭刺入她的心房,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车瑕镇定地转过身。
果然是这个人。
红裳如火如荼,背衬一片霞光,映得他的长发如缀满星光的夜色。
那双凤眸并无半分轻佻之意,可面颊的线条极为僵硬冷淡,仿佛冬日里的千里冰雪。薄唇微抿,妖异的戾气直逼向她,令她胸口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一眼认出这人是谁,车瑕根本没想到害怕,而是抬手直接指着他:“你……你把我师父还给我!”
有栖默然,没有吭声,却朝她身边使了个眼色。
“觐见王上,还不跪下!”
车瑕一惊,分明是他走进来,何时成了她觐见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已多了两名侍者,还不等她反应,膝窝处被人狠踹一脚,痛得她惨叫一声,已扑跪在地,根本站不起身来。
“我才不跪你这个混蛋!”
车瑕恨恨地咬住唇,忍过疼痛,三番五次想要站起,却毫无作用,再次跌倒下去。
有栖缓步走近,那一身火红在她眼里极为刺眼,甚至是讽刺。
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捏起她的下颚。车瑕对上他那双隐含冷笑的眸子,不由得害怕地缩了缩。
“若非你是一名不错的琢玉师,而本座又有求于你,此时此刻,你以下犯上,应当已经身首异处。”
车瑕厌恶地瞪着他,想要挣脱,奈何刚醒,浑身乏力,根本无力挣扎。
“这个眼神……你恨我?”有栖轻哼一声,拇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过,连他的指尖也如冰一般寒冷,“那就再憎恨些吧。不然,你永远都只是只长不大的蝼蚁,甚至等本座将你利用完毕,你还不值得本座亲手碾死。”
车瑕抓住他的衣衫,想将他推开,他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眸中都无半点波澜。
她急中生智:“你把师父还给我!你……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谈!”
“你师父?”有栖蹙眉。
“我师父是……是谢远之。”
捏住她下颚的手渐渐松开,她也不再那么挣扎,只是满脸惊恐,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一时无畏的勇气被理智取代,她感受到了面前人明显压制的杀意和戾气,连他背光而投在她身上的影子,也如重千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会不会杀了她?
若要要挟太师父,师父是最好的人选,而她,不过是太华山一位刚刚入门又没有人缘的普通弟子,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有栖略作思考:“你名叫‘瑕’?”
“嗯,我叫车瑕……”
他怎么知道的?
有栖凤目瞥了她一眼:“你师父唤你‘小瑕’?”
“嗯……”车瑕一愣,“师父他、他……”
有栖冷笑:“你师父倒是有趣。当年他与恒夜虽名为师徒,交情却如伯牙子期;如今他竟为了你,同恒夜势如水火,便是失心疯了也想着你,恒夜当真教出来一个好徒弟!”
她曾无数次想象师父与太师父什么样的交情,如今被在这件事上可靠的人说出,她也总算松了口气。
师父的确有作为要挟之物的资本,而太师父也定会前来救他。太师父那么厉害……
“你尽可放心。若他前来救人,便会有来无回,不过你已一睡五日,想必是不会来了。不过不论如何,你和你师父都可以多活几天。”有栖凤眸微眯,“怎样,本座可还算仁慈?”
车瑕大惊失色:“你要对太师父做什么?”
“你当真想知道?”
“别卖关子,你告诉我!”一股怒意再次涌上胸腔。
“先帮本座一个忙,事后本座自会告诉你。”
车瑕刚要上前,身体却突然间僵住,只见眼前赤袖一掠,撩动起暗红色的妖力,刺入眼中,让她觉到半晌失神,等到她再次醒觉,周遭的一切都已发生变化。
那两个侍者已经不见。
这不是明亮的厢房,而是一处较小的昏暗宫殿。黑沉沉的,像是一潭死水。
两侧各有两根黑石柱,柱面极为粗糙,却黑压压的按入人心。
而正前方,是横着的一处石榻,而石榻上仰面平躺的,不是师父又是谁?
车瑕慌忙跑了过去。
谢远之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而且似乎因为长时间未饮水,嘴唇也有些干裂。可是,他的嘴忽张忽合,像是在说什么,又只有极其细小的声音,无法听清。
车瑕愤怒地回身,却不想那抹红影已到了她背后不盈五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反而把她吓得冒汗。
按下心底过度的怒意和惧怕,她挺身道:“师父又不是神仙,你五天不给他吃东西喝水,还把他迷晕?”
有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失心疯,这样反而清净,就这样死了也不关本座的事。”
“你——!”车瑕恨得跺脚,“你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你说的是贪婪、仇视,还是欲望?”有栖拂袖,已有不耐烦,“本座抓你,是想用你的琢玉之术,不是问这些;不过,若你能让你师父正常,自是更好。”
车瑕不再看他,跪伏在石榻前,伸手触摸着谢远之冰冷的手。她试着摇了摇,他并没有转醒。
这张温柔俊美的脸,已因折磨而显得苍白。
“……我答应你。”她道。
身后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声息。
再回过头时,已不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矮桌,矮桌上,几块南瓜饼,一盏清茶。
而石榻上人的手,似乎动了动。
车瑕惊喜地看过去:“师父?”
谢远之疲惫地睁开眼,无神地望着她:“你是……谁?”
已不知过了多少个三天,他又忘记了之前的一切。
为免他再度发疯摔东西,车瑕赶紧应道:“师父,我是小瑕!”
“小瑕?”他睁着眼,似在尽力辨认,“小瑕……是这样的吗?”
他记忆中的小瑕,是真的还小,总是梳着两个丫角,最多就是簪一朵野花,穿的也是很普通的麻衣;现在的她,恍若仙姿,身着太华山的白色纱裙,和以前简直是两个模样。
又是这样的恐慌。
每一次见到师父醒来,见到师父忘记,她都会忽然觉得害怕,越来越害怕自己长大。
她长大了,师父就真的不认识她了。
“我真的是小瑕!”车瑕握住他的双手,努力逼回眼眶的泪,“师父,小瑕现在是太华山的弟子了,而且太师父也没有那么坏,他教了我法术,他也很紧张你……”
谢远之辨认了她许久,脸色终于舒展,由她搀扶着从石榻上坐起来。
车瑕连忙将南瓜饼和茶盏拿过来,给自家师父享用。
等吃完喝完,谢远之的目光疑惑地将四周扫了一圈:“小瑕,这是何处?”
车瑕懵了:“这里……这里……是里蜀山妖界。”
“我怎会在此?”
“师父你听我说,”她镇定下来,紧紧握着他的手,“师父……睡了很久,师父睡着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
车瑕简短地将这些事情解释了一遍。
谢远之颔首道:“既然那位有栖界主有所请求,不如我们就去看看吧。”
车瑕拉住他:“师父,他是个坏人,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逃出去,他随时都可能杀了我们!”
“想逃?不可能。”
冰冷的一句掷下,一抹红影在面前缓缓显现。
有栖竟根本不用走,脚尖离地,瞬时便已移到了他们面前。
“这里是以伏羲琴神力结出的独立空间,名唤‘伏羲境’,并不在里蜀山,”他没有怒意,像是面对久别重逢的朋友,“所以,无论是谁,都无法感知此地所在。”
车瑕一惊,张开双臂拦在自家师父身前:“你要干什么?”
眼中抹过一丝厌恶,他抬起手臂聚灵,却恍然又放了下来。
谢远之起身,将车瑕掠至身侧,方才作揖:“师叔你……是里蜀山妖界之主?”
车瑕这才想起,师父应该是认识这个有栖的。
有栖身周戾气尽散,目光变为少有的柔和,竟然也作揖回礼:“我有急事需要你的帮助。”
车瑕懵了,他竟没有自称“本座”?之前不是那么神气么。
“但说无妨。”
“内人身染奇疾,我寻了无数琢玉师都无力回天,你是人界第一琢玉大师,还请施力相救!”
说着,他居然振裳,似是要行跪拜大礼相求,却被谢远之扶住双臂。
车瑕疑惑:“治病和琢玉师有关系吗?我们不是大夫啊。”
“莫非那个传言是真的?”谢远之亦是起疑。
有栖颔首:“是真的。”
车瑕更是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时而看看自家师父,时而看看这位面对师父忽然变脸的里蜀山界主。
两人好像都知道一切,唯独她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极其不好受。
琢玉师和治病会有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