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之察觉了她的异样,拉过她解释道:“小瑕,你有所不知,十五年前太华山掌门易位时,我的这位有栖师叔得前任掌门护短太过,又身为半妖,无法留在太华山,一夜之间和伏羲琴一起消失,不知所踪。五天之后,增城派祖师东源仙人唯一的弟子溯沚被妖人掳走,传闻便是被伏羲琴的持有者带走的。”
车瑕皱皱眉头:“这和琢玉术也没关系啊……”
有栖垂目,一手掌扶住额头道:“溯沚她……并非常人。她是一块珍珠玉佩所化的玉灵,却因早年变故,灵识不全,变为人形后,灵力会在十三年内全数散去,而后又需要不知多少年才可再为人形,还会忘记一切前事,周而复始,就好像无尽的轮回一般。”
车瑕吓得不轻,若不是扶着石榻,便会摔倒。
十三年的周而复始的“轮回”,这个叫溯沚的女子,根本无法看遍世间,就又要忘记一切,这样……比真正的轮回还更加残忍。
有栖的脸色极为痛苦,那一些事情,他宁可一生都不要想起。
“这些年,我用伏羲琴勉强为她补充灵力,让她得以活到现在,可作用却越来越小,她也越来越虚弱,甚至不能如常人一般成长,时常陷入昏睡,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就会……”
可不管是什么时候,那一天都已经近在咫尺。
“我知道,我将你们带来的手段委实不太光明,”有栖抬目,那眸中闪着一点光芒,望向谢远之,“我担心你会因为伏羲琴的事不愿相助,我而且也想让那个人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才这样行事。”
谢远之点头,叹道:“我和你何尝不是同悲。”
因为没有确切证据,车瑕并没有将太师父追杀的误会告诉他,免得多生事端。他这样说,记恨的还是太师父吧。
究竟是怎样一个错误,才会让本该如高山流水的友人,走到水火不容的局面?
“有栖?”
身后忽然传来这样的呼唤。
有栖猛然回过头去。
那是个碧衣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气喘吁吁地扶在殿门不远的石柱边。她长发如瀑,身形纤细,昳丽无双,尤其是那一双明动清澈如水的眸,不含一丝一毫杂质,而她,也不似人间之人。
只是此时,她脸色有些苍白虚弱,分明就是个病美人。
有栖再不顾他人在场,冲了上去,抬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如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动作却很是温柔,仿佛生怕伤了她。
这还是车瑕第一次见到在她眼里无恶不作的他如此深情、如此脆弱。
溯沚的眼神很是惊恐:“有栖,我这一次睡了多久?这次醒过来,我没看到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已‘轮回’过了……”
有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了这几日的担忧恐惧。
远处看着的车瑕心情也放松了些,蹭到谢远之的身边,静静地看。
有栖的声音有些颤抖:“没事的,都没事。这次我请来了人界最厉害的琢玉师,定可治好你的病,日后就不会一睡几日了,知道么?”
“这是我的命啊,你还没有放弃……?”溯沚的眸光黯然,没有丝毫兴奋。
“什么命,我才不信!”他紧紧捏住她的肩膀,“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先走。乖,要听话,这次定可治好,相信我,可好?”
溯沚凝睇着他的眼,片刻,道:“好。”
有栖温柔地搀着她,来到谢远之面前。
他作揖:“在下谢远之。”
溯沚福身行礼:“我是仙门罪徒,让谢先生给我治病,我真的觉得有点……”
“谢某以为,生命至为重要,救人本就是应当,你不必如此多礼。”谢远之望向有栖,“可否由我将夫人带去后室望闻问切?”
有栖眉峰一紧。
溯沚笑着劝道:“有栖,你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他迟疑了一会,颔首。
…
谢远之已将溯沚带进殿后的后室多时了,毫无声响,如同那里根本无人。
车瑕在殿里踱来踱去,却依旧和有栖保持着距离,生怕他一不高兴就灭了自己;有栖却未理会她,目光灼灼直望着后室入口,负手而立,眉峰紧蹙,手指轻敲着手臂,阴风鼓起红色衣袍,如跳动的火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终于出来了。
见溯沚无恙,有栖松了口气,径直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极凶之命。”
无奈惆怅的几个字掷下。
车瑕本是乖乖地站在一边,准备竖起耳朵倾听,她可不想放过这个听一听精深琢玉术的好机会;可听到自家师父这么说,愣了:“是说师父你也不能治好吗?”
“夫人的病并不是普通的灵力散逸,而是刻在命盘上的、不可更改的命运,”谢远之叹息着摇头道,“玉灵本身有所缺陷……这根本无法弥补。”
“原来是这样。”溯沚面无悲喜,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我早就说过了,这病不能治的。”
有栖急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命盘上的东西,无人能改……”
还以为这一次,找到他,找到最厉害的琢玉师,就可以救人。
结果,还是虚幻一场。
有栖眸光渐渐沉下,黯淡无比,如同死水,却难掩愤怒锐利。握住溯沚手腕的手渐渐抓紧,最终将她拉至身后。
周遭气息凝固一般沉重,他身上散逸出暗红色的妖力,咄咄逼人,似乎也是憎恨厌恶无比。
“呵,看来,你们除了作为人质,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袖袍一挥,强大的结界在他面前张开升起,妖力四溢,迅速将他和面前二人隔开。
车瑕伸手去碰结界,却如被电击一般剧痛,慌忙缩手。
刚刚有所平淡下来的危险气息再度出现。
谢远之寸步不动,蹙眉道:“你有何图谋?”
有栖轻笑,忽然从殿外吹进的阴风让他的长发张狂飞舞,袖袂翻飞。抬手,暗色灵力聚敛,进而绽出光芒,飞入结界之中。
面前的结界荡漾起水波一般的纹路,而后更加坚固。
“兑现本座之前的承诺,本座告诉你们便是。”他放下手,冷冷道,“这结界与里蜀山之下的火魔兽相连,一旦结界打破,火魔兽破界而出,到时候生灵涂炭,可就怪不得本座了。”
五灵魔兽,车瑕曾听师父说过,魔力十分强大,甚至过去的水魔兽都是女娲后人玉石俱焚才得以消灭,被封印在人界不知何处。
火魔兽竟然就在这地底下?!
车瑕背后冷汗淋淋,惊问:“你什么意思?”
“意思么……看看是火魔兽厉害,还是你那弑师篡位的太师父厉害。”
他竟还想利用他们除去太师父!
“你混蛋!”
车瑕唾骂一声,双手交壁胸前,水润的蓝色气息汇聚,变作细流击向结界,攻击却全数被吸收了去。
小小的水咒在这样强横的封印之术面前,自然是毫无作用。
现在自己和师父身上又没有玉灵,这里更没有材料,因此师父琢玉术再如何厉害都没用,更不说打破结界。
有栖双目微合:“若你们敢轻生,我便将那只玉狐狸一手掐死,再直接放出火魔兽。”
他当真会威胁!用云狐威胁他们,又用他们去威胁太师父!
还以为他“请”师父来是为了给人治病,还不算坏,却不想说翻脸就翻脸。
车瑕愤怒地瞪着她,恨不得一手撕了他,却无能为力。
谢远之伸手护在她面前:“师叔,你想要如何都可以,请你不要伤害我师尊;人质我一人就够,把小瑕放了……”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分明不见有栖有所动作,暗红色的妖力却变作一束,径直透过了强大的结界,一击击在谢远之怀中,令他闷声跪地不起。
“师父!”车瑕心中一痛,蹲下身扶着他。
谢远之摇了摇手,体力却越发不支,唇边已有血迹,捂着胸口不住咳嗽。
他竟然这样对待师父!
“我杀了你!”
车瑕起身,不顾三七二十一,蓝色水灵再次聚于手心,凝作一团,也没管这是什么招式,脱手便往结界那头有栖的方向扔了过去。
扔出的灵球根本无法近他的身,在结界处便被消灭。
可击中的地方忽然冒出一缕黑气,居然穿过了结界才开始消散。
有栖一怔,伸手撩弄那黑色的气息。
“魔气……?”他定神看着自己的手心,蹙眉,而后手握成拳,收回袖中,“你的法力中居然有魔气?”
车瑕一惊:“魔气?怎么可能,我哪里像魔了?”
忽然想起,之前玄煌曾说,她身上突然无缘无故多了一股魔气,明显不是自身带有的。若是之前不小心接触了魔物就算了,可这股魔气怎么还在?
有栖冷笑,广袖一拂:“有趣,太华弟子中居然会有魔,还是那个人最疼爱的谢远之的弟子!”
车瑕怒喊:“我才不是魔!你骗人!”
她还想尝试打破这结界,手腕已被身边的人抓住,挪动不得。
她回身低头,看着依旧蹲坐在自己身畔的师父的脸。那张脸依旧有着抹不去的柔和,望着她的目光,却变得猜疑。
车瑕明白了师父在想什么,不住地摇头:“师父,我是你一手带大的,我绝不是魔,真的!”
“是与不是,哪由得你?”有栖猛然大笑,眼中却出现了晶莹,“当年本座因半妖之身受尽鄙夷嘲讽,如今当真成了彻彻底底的妖,总算是名副其实、修成正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就是你们仙门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