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平等扫过。
离月警惕地站在另外两人身前,手指按上箜篌琴弦:“阁下何人,阻我们有何贵干?”
瑾缓步前行,无有声息,到她面前。
若车瑕没有看错,他的眸中,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无尽深情。
“里蜀山危险,你们不许去。”他恍惚中回神,目光才终于落在车瑕脸上。那刺骨冷意已然不见,依旧和若春风。
离月微怒:“我与阁下无甚关系,危险与否,好像也用不到阁下来管。”她瞥了身后两人一眼,“不过既然阁下认识我这位师侄,就烦请阁下将他们带回太华山,告辞。”
她微微屈腿就礼,便要往前走去,可手臂却忽然间被瑾抓住,不容挣扎,就已将人拽了回来。
离月怒不可遏,将他甩开,手指紧紧扣于弦上:“阁下阻他们便罢,为何阻我?”
“我说不许去的人,尤其是你!”
不知为何,瑾哥哥看待其他任何人都能温润如玉,可这一次,偏偏面对离月的时候,他就如此强横、不容悖逆。
离月狠瞪了他一眼,指尖迅速抚动琴弦,琴音依旧动听,却毫不掩饰凛然杀气,荡为气刃击向瑾。
而瑾却毫无动作,黑色法障凭空而现,将气刃吞没殆尽。
没有聚灵,就能直接挡下她的杀招攻击,他的法力简直深不可测!
离月慌了:“这个法术……你是谁?为何不以真面目相待?”
瑾忽的默然。那双眼第一次变得飘忽而慌张。
“你到底是谁?!”
她右手幻出匕刃,竟在眨眼间便已架在他脖颈下!
“取下面具,我可饶你一命。”离月冷冷道,匕刃更往里逼了一些,在他脖上划出血迹。
瑾依旧一动不动。
车瑕大惊失色,慌忙扑过去把她推开,拦身挡在瑾身前:“师伯姐姐,他、他是我哥哥,名字就叫瑾,他真的不是坏人!”
离月怒道:“那为何不敢揭开面具?若是面容有损,表象声色皆是皮下白骨,容貌美丑,有何分别?”
“可他真的不坏——”
猛然之间,这整片无边黑暗开始剧烈摇晃,气流乱走,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回望他们来的方向,竟有数道金光横冲直入,在他们身边倏忽划过,带着击破一切妖魔的浩然正气。
那些这里本有的黑气,伴着这地动山摇和金光窜入,竟在不住退却往一个方向,如漩涡一般席卷而去。
玄煌挠抓着头发,急道:“我们怕是被蜀山发现了!私闯里蜀山……要是被逮到别说救人,我们都真的完了啊!”
“那、那怎么办?”车瑕急得快哭出来,现在还没有找到出口就被逮回去,那师父他……
“走。”
很是熟悉的简短而又精辟的命令刚下,她便觉自己左手被人往前一拉,是瑾哥哥。
同时被他拉住的,是师伯姐姐。
往前看去,再前面十几步,竟是一个黑色的漩涡,不知会通往何处。
“……这就是里蜀山入口,一起去吧。”
……
踏入里蜀山,耳边是比三百只鸭子加起来还吵的喧闹。
空中时而传出什么爆炸的响声,一道道彩光直冲天际,进而绽放出万方花瓣,舒展开来,而后消散。
里蜀山的天空呈现出奇异的浅紫色,紫云缭绕屋宇之间。楼阁亭台如参差宫室,八街九陌、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张灯结彩,一片瑰丽繁荣之景。
这简直不是妖界,简直就是人间的京城。
玄煌一脸“惊呆了”的表情:“这……这是里蜀山妖界?居然还有烟花?我没看错吧?”
“这是里蜀山妖界的外围——海市。”
瑾有条不紊地介绍道:“海市是世间所有妖界最大的交易场所,只要是妖寻得到的,就可以在此地以物易物。穿过海市,就是内城,再往前走,就是师……那个人的宫城。”
说到“那个人”三字,他暗自攥手为拳,手臂隐隐颤抖。
玄煌皱眉:“可外面不是有封印吗?”
“里蜀山妖界还有其他出口散布人界,只是不容心怀不轨的妖物进出罢了。”
车瑕巴巴地望着他。
他下颚的轮廓极为完美,鼻梁高挺,唇色微红,只可惜常年戴着面具,无法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朦朦胧胧的美亦是很吸引人。
如果……只是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真的仅仅是自己的哥哥就好。
可为什么刚才他会对师伯姐姐……
“这位瑾公子,我不知你的来历,也不知你有何目的。虽说你是师侄的朋友,”离月冷言道,指尖始终按在琴弦上,“——但若你心有不轨,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瑾叹息着摇了摇头,“妖界多生是非,跟紧我。”
车瑕虽不知他为何会对妖界这么了解,可转念一想,他似乎对所有事情都很了解,甚至他们来此的目的和发生过的一切,便不再起疑,第一个跟在他身后走。而离月和玄煌,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穿梭在商品琳琅的街道,自然会看到许多神奇的物事,听到一些闲话。
“明天是王后的寿辰,王上特令大举庆祝、散发津贴,这几天海市才这么热闹啊。”
“是啊,王上自从带回伏羲琴、夺得王位,咱们里蜀山不知比以前振兴了多少倍,可真是一位人界求之不得的贤明君主;王后也十分贤惠,他们真是天生一对璧人!”
“不过我怎么听说……王后是仙门里增城派祖师‘东源仙人’的弟子,而王上虽是半妖,可以前也是太华山弟子,不是修仙的么?怎么到里蜀山来了?”
“仙门里有几个好东西,当然是受不了那些伪善之人了!就算是私奔,现在也珠联璧合,比恪守那些教条的牛鼻子好!”
车瑕完全没想到,不过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都能知道这么多消息。自然,没有她师父的消息。
可听上去,那个该死的有栖界主,似乎不是个坏人、还是个明君的样子……
至于夺权篡位什么的,妖界看起来要比人界的规矩少得多,只要能引领他们振兴,谁是君王都没关系。
一路沿着大道往前走,路妖熙熙攘攘,还有些人界的小玩意在出售,对他们一行四人来说是常事,可对这里的妖来说,连一个玩具都如同宝物。
更多的则是灵物,譬如仙草、灵丹,甚至灵兽,交易是以物易物,看来这海市也是十分有趣。
“那个是……”
是一小队的妖,每个人手中都牵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透明灵球,其中有各种各样的灵兽。未成形的鹿妖、被控制的鲛人、五毒兽的幼崽,甚至还有……
一只小小的白狐,弱小得没有一丝力气,只是紧紧蜷缩在灵球里,舔舐着自己的爪子。它的脖子被系上了特制的套锁,只有相应的法术才能解开。
那白狐好似也看见了车瑕,水灵灵的眼睛忽的冒出光亮,殷切又害怕。
白狐……
脑中猛地一阵抽痛。
…
“云狐,你看,现在我们可以为保护这里出一份力啦!”
“嗯,云狐想变厉害呢,当然要试!”
“好啦好啦,我都抱不了你了,好痒~别舔!”
…
云狐……是云狐!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狐的爪子拍打在灵球内壁,张嘴叫喊,却根本传不出来。
“云……云狐!”
她盯准了那个灵球,一把推开挡住她的一切,逆着人群直接冲了出去!
那是云狐,是她亲手做出来的最厉害的玉灵,是师父渡灵过的、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不知道撞到了多少妖,更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呼喊她,她看得到的只有云狐,那是她生死与共的最好的朋友,她绝不要它再消失!
“云狐,你别怕,我会救你,我马上就过来!我……”
只是,那一小队人走到了小巷的尽头,忽然转入一旁的楼阁中。
“云狐!”
车瑕飞快地跟着跑了进去。
这是处相当大的厅堂,一排排的座位坐满了妖,喧闹无比。而正前方的平台上,一只槐妖正在招呼着众妖,而他的身边,正是那些刚刚运来的一堆束缚着各种灵兽的灵球。
云狐的灵球是哪个,看不清了;但要救它,这有这么多妖,不能意气用事,绝对不能!
她慌慌地镇定下来,装作客人的神情慢慢走进来,坐到一边的椅上。
槐妖树枝一扫,一颗灵球飞至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半空中一件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根黑色的枯枝,却在源源不断散发着黑气。
“各位~这可是南海的幼年鲛人,可以泣泪成珠的哦,养大了还会唱很好听的歌,如果不听话的话,可以用这个——”槐妖指着半空的黑枯枝,“这是‘乱念枝’,可以把不听话的灵兽变得听话哟~”
乱念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要的就快出价哦!”
话音刚落,众妖有半数都起身喊价。
可一片嘈杂中,车瑕看到的只是台上的那个灵球。
灵球中的小小鲛人似乎察觉了危险,不断翻扑、撞击,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那槐妖的叶上忽现光芒,鲛人身上的套锁忽然收紧,令她无比痛苦,根本动弹不得。
她在嘶喊,却没有人听得见,更没有人理会。
因为在这些妖眼中,她不是他们的同类,只是奴隶、只是货物!
同样是妖,只因为弱小,就被当成奴隶、当成货物来交换?那云狐——
失神之间,那鲛人已被卖了出去,被连着灵球在一只妖手中把玩。
“下一个可是个宝贵东西哦~”
又是一个灵球滚到了槐妖面前,似乎因为其中的灵兽桀骜不驯,又跳了几下;槐妖的叶上再次现出那样的光芒,那灵球才终于安静。
终于看清那灵球里是谁。
瞳孔猛然一缩!
——小小的白狐,将整个身子蜷在一起,瑟瑟发抖。
车瑕豁然站起,死死盯着那灵球中挣扎的云狐,半张着口,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