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日七夕,半夜三更,江绥绥忽得因腿疼而惊醒,半梦半醒间听闻父亲书房传来喧闹之声,隐隐说着什么对谁毕恭毕敬,什么绝无可能。
她担忧披上衣裳拄着拐出门一瞧。
却见兄长从父亲院子里走出。
而父亲站在门内见他头也不回,并无悔改之意,竟摔了门。
往常如此温文尔雅的父亲,竟发了那么大的火。而兄长自小对父亲尤为尊敬,从不顶撞。
“是因为我吗?”
江绥绥听闻学宫中人都会去七夕,央求了兄长许久,让他带自已去。可父亲母亲却以科考、乙殿总考为由,不允二人出门。
江绥绥就乖巧坐在院子里,看了一晚上天边时不时映照的绚烂火光。
未曾想,兄长竟然是逃出去了……
那天兄长回来时,手中捧了一幅画卷,展开一看,是外头七夕佳节的盛况,而绚烂缤纷的画中留了一道空白的剪影。
她欣喜地想要接过,琢磨着寻个时候挂在屋内。
却被兄长告知,只是给看一眼……
那日江斐说自已和郡主一样,是偷跑出来的,原来并非谎言。他那日似乎格外珍惜在外的时光,也难得露出真心的笑。
燕燃月想起他,心中难免起了怜悯之心。
从小阿爹对自已的学业也是千万个操心,却也让她快乐地度过这些年。
一应吃喝玩乐,从不加以限制。
“阿月,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江绥绥从自已的袖中取出一个长长的雕花木匣,神神秘秘地放在桌上。抽开一看,是一支玛瑙石榴步摇,做工细腻,玛瑙在阳光下倒也剔透闪耀。
“这是?”
“愿赌服输。虽然咱俩是坐在一匹马上出来的,但是你坐在前面,我坐在后面,所以……”江绥绥抿抿唇。
燕燃月并没有收下,而是推到她面前,琥珀色的双眼微微眯起,竟也有了几分看透人心的能力。
“你把我的手绳怎么了……”
疑似阿娘遗物的丢失,燕燃月并不能做到轻描淡写,语气中也难免流露急躁。
“没丢,没丢。”江绥绥连连三指朝天,“只是……不在我这儿了。”
“那在哪儿!?”
“在我兄长那儿……”
江绥绥立刻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丝毫不敢有半点欺瞒。
燕燃月嘴角扯扯,刚才的心疼与怜悯,荡然无存,可恶的江斐……
“不过我兄长说了!若你能顺利通过此次总考,前往甲殿,届时他一定双手奉上。”
燕燃月气鼓鼓地看着甲殿的方向,眼中却蕴藏好胜的火焰,似乎隔着时空与江斐约定。
“不就是个总考,我一定能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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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燃月回到自家侯府时,已然日暮西垂。
虽不知发生何事,自家侯府正前方停着一辆马车。
燕燃月前脚刚迈进府门,下一瞬却被等候许久的大红豆拉到一边。
“怎么了……阿爹呢,兄长呢?”
大红豆指了指会客的正堂,说道:”侯爷和世子都在里头……”
“那辆马车是?”
“北狄的使臣,叫什么必什么格……”大红豆揉了揉脑袋。
“必勒格……”燕燃月答道。
这个名字,她曾听洛根塔娜姐姐提起,是北狄王派遣而来的使臣,在北狄颇有威望的智者,似乎与洛根塔娜姐姐也有几服的亲戚关系,听她一口一个大叔叫得很是亲热。
他来莫非是?
七夕节,虽不在兄长二人身边跟着,却依稀记得那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心中已经把她当成嫂子那般对待,就连苏娅对兄长的态度也从之前对待救命恩人的客气,变成对待主人那般恭敬。
“是有好事儿吗?”
燕燃月暗自窃喜道。
大红豆却犹犹豫豫,眼神中并不像往日的快乐。
燕燃月抿抿唇,拍了拍她的肩,宽慰着让她放心,并把上学宫的行囊丢给她,让她放回自已屋里,而燕燃月自已则去宴客正厅一观。
家丁见状装模作样虚拦一把她的身型,毕竟这是全家宠大的小姐:“小姐,侯爷在里面面见客人,您不能进去。”
“阿月,不得无礼。”燕羲楼低声道。
燕燃月对阿爹先行礼数,又转向一边上坐的老者。
“阿月给阿爹、兄长请安,给使臣必勒格大人请安,阿月刚从学宫回府,多有怠慢,望您见谅。”
使臣必勒格年过五旬,比燕朝还大上一轮,他终日穿着北狄王赏赐的北狄礼服,一应的料子与刺绣都是北狄王宫最好的,彰显其身份崇高,为北狄百姓爱戴,也是对于崇国的尊敬。
必勒格满头蜷曲的银发连接着浓密的美髯,整张脸只能瞧见那挺立的驼峰鼻与一双浅金色的眼睛,他从脖领中取出挂着的叆叇,架在深陷的眼骨上,这才清楚地打量着燕燃月。
“老夫必勒格,见过燕二小姐。”
必勒格的崇国官话讲的极好,比土生土长的百姓说的还要字正腔圆,他未起身,仅是点点头,一股独属于长者不知不觉间散发的威压溢散,这是仅在燕燃月初入学宫时,孔康二位夫子立规矩时,才会感知到的气场。
对于一名并不优异的学子而言,实在恐怖。
燕燃月罕见地咽了咽口水来掩盖自已一瞬的怯步与慌张。
“使臣大人,家妹年幼,不懂规矩。”燕羲楼毕竟年长几岁,言语中不卑不亢。
“无妨。苏娅是郡主的婢女,燕二小姐救了她,便是我们北狄的朋友,不愧是有我们北狄血脉的巾帼少女。”必勒格摘下叆叇后,语气倒是缓和几分,“今日侯府的三位主人都在,老夫也就直言了。明日我等便要启程回北狄,作为使臣之一的郡主以及手下也必须同我们离去。”
“为何如此着急?”燕朝刻意笑笑,关切问道。
“此事早已定下,归国的通关文牒和文书也都在皇家驿栈收着,途中经过的官驿也打点完毕。”必勒格查看众人的神态,不免问道,“莫非几位并不知晓此事?”
燕家众人也的确如此。
“不应该啊,郡主她分明早就知道此事,甚至比叨扰府上还早。”
必勒格说完最后半句时,似乎故意拉长了尾调。
“使臣的意思是,郡主一开始便知道要走?”
闻言,自始至终镇定自若的燕羲楼忽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再沉稳。
语音里夹杂着一丝与他极为不符的委屈。